云影摇动,在大地上细数着难以言说的从前。泥土从又一次挣扎中脱颖而出,再次陷进到一个新际遇的纠结中。蝉的嘶鸣,敲碎了人类历史的辉煌业绩,叫醒了时月年年岁岁的轮回。儿时的蝉声,是人生生世世的悼词呢,伴人一路凉爽的行程。
春夏秋冬让四个梦在土地上轮番高枕,金蝉脱壳,一声“知了”喊出了千年的夙愿。时常喜欢独处,一个人静静地望着秋季里那一声蝉鸣,陪着时光逆上,去寻找儿时的童谣。
“知了叫唤凉咣咣,快给光棍娶婆娘。”民间的一句俗话,不仅道破了季节的天机,也给苦难的众生提醒着烟火人家的需求,更加透彻了织纺耕种文化的真相。
小时候抓住一只蝉,就以为握住了季节的变换;扯住蝉鸣的一角,还以为拽住了天堂的钟声。逮蝉的时候,看天上的云,白得令人心颤,就想着白云之上的人和蝉,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居民了。
那个时候,总猜想着大人的世界,到底是一个怀揣着什么样神秘的世界。东头的光棍树枝哥,时常跛着脚,趿拉着没后跟的烂布鞋,把本来就不大的一对小眯眼笑成了两条线。他腿脚不灵便,总是拉一根树干当拐棍,黄牙一龇,领着我们一伙,来到河边那片杨树林。
林子里阴凉寡热,潮潮的地下起了湿湿滑滑的绿苔藓。在树枝哥诡秘的笑脸下,果然,随着他的拐棍尖一戳,挑到那里,那儿就会被刨出一只嫩嫩绿绿的蝉来。
那会儿,我惊呆了,经常穿梭玩耍在林子里的我们一群,怎么就只知道上树抓蝉,却不懂得蝉未出土时更容易就擒的窍门呢。
大人总喜欢把神秘丢进孩童的心里。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羡慕岁月的沉淀,树枝哥怎么能盯住被我们忽略的土下,而准确地逮住幼蝉。为什么大人能够将眼力探到地下,而小孩子总让目光挂在树梢的阳光上。
阴暗的地方亲近大人,光亮的地方贴心小孩儿。背光的那处,让大人处心积虑,使孩提心灵陡添莫测。
所以,盼望自己快点长大成为儿时最强烈的愿望。一只蝉鸣,浓缩了岁月的沧桑,谁在鸣响之外,超度秋的季节,超度人的年轮。
脱壳的金蝉,最懂得成长的疼痛。儿时的我,隔着蝉鸣的河,望不见彼岸的灯火。
一落入红尘,无力撕烂俗衣,童心仰望时间的灯塔,一步步追去。
被目光抚娑的那段时光,是翻过千回百转的峻岭,怎么也摆脱不了日月设下的迷阵。
蝉鸣将夏天顶起,还给了白云,滴滴漏漏的雨水,濡湿了秋季一个长长的祝愿。
小时呼唤的长大,以为长大后就有了力量,就能和大人一样,做神秘的事。那时,每个大人就是一桩能够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神奇暗影呢,甚至,连他们嘴角飘起的一个表情,都隐含着某种无限的意义。
长大后,才知道,原来光阴拔高人的躯体,拽长人的四肢,这种越来越充实的肢体支撑,离心愈来愈远了。
背负起生命的枷锁,日夜兼程,不为别的,只为夜下与佛语的觐见。
时间在身上成长着,又剥蚀着。孩童的我长成大人,而原来的树枝哥却已被岁月带向了另一个世界。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在时光的殿堂下,空熬一世。流泪的红蜡烛,不是在燃光阴,只为那短暂的一亮。
金蝉喊不出暗藏的机密,季风走过万载的幻觉 ,到头来还是背着一副行程的十字架。
人生得到的就不想放下,只有时间有力量告诉人,权利是短促的,钱财是社会的,只有生活的态度才是自己的。
人从小到大,是一个漫长又短暂的经过,从简单到复杂只需一截阵痛;从复杂到简单,却无路可走。
小时候快乐很简单,梦想很迷人,抓住一只蝉,就搂一怀的满足和幸福,梦呓里还唧哝着蝉鸣的感激。
长大后,心思繁多,快乐和幸福渐行渐远。醒蝉一鸣,光阴的笛声吹奏起清幽的曲子,人心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不但溃朽了唐砖汉瓦,还落寞了阿房宫内的牡丹花,更何况区区一介草民。
接受时间枝头的这些凋落,接纳生命里的一切消失,我要抓住儿时的蝉鸣,伴着时光在岁月的秋千上,荡起云天外的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