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风已经提前到达,只听得窗外不知何处的彩钢板自顾自奋力地撞击,仿佛体内某种压抑已久的声音,突然有了一处反复回旋的余地,于是肆无忌惮地喊出来,不管你是在伏案读书还是想酝酿睡意,这些不安的“自我打斗”只管从那外部的世界塞进你耳朵,直到雨出来阻止,方才逐渐停歇。
如果住在乡下,雨的序言决不会这样写。
入夜只是形式而已,乡野的静是不需要任何铺垫的。当你丢下饭碗,懒懒地坐在院子中央,读天边那一抹白昼的余光时,四周便莫名地被你喜欢的氛围所打动,似乎它们是你与生俱来的朋友,你的一个动作,与它们有着植物一般持久而缓慢的默契,你靠咀嚼口中,心中的一层薄云,一缕余香,进入了天籁似的寂静,无论你想做什么,外界都极其懂你,宠你,护你,凝视和陪伴。乡下的夜具有母性的温存,随时准备哄你入睡,给你梦境。
正如路需要人走,雨也需要有人听,仿佛家人睡了后的鼾声。现在,有谁称你为乡下人,你定欣然接受。有那么一间房,不高却也明亮宽敞,父亲,祖父母的眼睛都已成为你能感受到的一切事物的化身,譬如雨。
躺在一张老式的铺着棕绳垫子的床上,比起任何一次睡眠记忆,都要更加安心。捧着刚读完的书——胡弦《永远无法返乡的人》,奈何种种从文字里来的迷惑,感伤或深切,几欲提笔却又无语三番时,忽闻窗户上,又像是屋瓦那边,“悉悉索索”“嗫嗫嚅嚅”的声音传来,于我而言,实在是太应景了。我想说的,雨开始替我说了。隐隐地,这一夜,我在一个名为“七坊”的小村庄,弯弯绕绕,滴滴答答,灰瓦白墙之间,进行了一次与自然,与自身,无迹可寻地天意般地融合。困意渐渐袭来,想是已到午夜,日益绵密的谣曲中,有什么,能够比这样的吟唱更加低回隐忍呢?
风前,雨后,你分不清长短,也不记得听觉和视觉曾经停留过何处,那一条条交缠错综的羊肠小道,飘出的月光,树影,饭香,都被雨轻轻地拂拭了,它想蜿蜒到哪个清晨,哪句叮嘱,似乎种种切切,陌生的,严厉的,名字交叠着名字,都在为你穿梭,简直是进入了另外一番天地,而手中还牵着这一头的雨丝,迟迟不肯放下。
我的窗户朝北,愿意选择这个方向,似乎与我长久以来坚持的习惯有关。一个南方女子,骨子里的柔性偏多,就像这春天的雨,不便应对四季繁复的变化。如今,性子里的坚硬是越长越高了,也许是为了应对生活而修筑起来的长城,某种刚性的东西,也许想要“硬撑”起自己的一小片天空。该来的,什么也挡不住,这雨中的夜,夜里的雨,大概就是一隅之地对我的考验吧。
“因为睡得太深,你在最暗的地方,被反复追赶,如同记忆超出了边界。”我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