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汽车的诞生,公路的拉通,水电站的建设,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历史长河中那些依山傍水的水运码头,那些伴着码头而兴旺的村庄、镇子,大部分在渐渐地消失,以至于许多年后,人们忘记了她昔日的繁荣,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几乎已经忘记,浦市,就是这样一个远去的古镇。
我知道浦市这个地名,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经常听父亲提起浦市,说一些他曾经看到过、经历过的往事,但由于年纪小的缘故,只知道浦市是一个坐船的地方,其它的都已经没有了记忆。
长大了,才知道湘西有个沈从文,知道他以花垣茶峒为背景写了个中篇小说《边城》。《边城》影响甚大,使他蜚声文坛,也奠定了沈老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父亲的家就在花垣县城。父亲去逝得早,只比先生晚一年,但先生先于他出生27年。于是,我找来《边城》,从中了解我家乡的一些风土人情。我读先生的《湘西散记》,想了解父亲曾经走过的路,从《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辰河小船上的水手》、《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这些文字里,寻找当年父亲离开花垣,经吉首,到浦市,过沅陵,下桃源的时代足迹。
记得父亲和我们说过,我的爷爷是做酱油生意的,经常在沅水上用船运酱油。有一次,一船酱油就翻在了江里。是不是翻在辰河上呢?又是在哪一个滩上翻的船呢?当年爷爷的船是不是被沈先生写进了他描写的浦市沅水上来来往往的商船之中呢?生意好的时候,爷爷在花垣还置了一座较大的房子,解放后这房子成了公家的场所。我小时候回花垣时,父亲还带我去看过这座房子。
时代在变,一切都在变。当我站在浦市沅水大堤上时,与沈先生《湘西散记》中记述的浦市,几乎已经相差一个世纪的年龄。记得先生在他的《辰河小船上的水手》中就写到:“这个经过昔日的繁荣而衰败了多年的码头,三十年前是这个地方繁荣达到顶点的时代。十五年前地方业已大大衰落,那时节沿河长街的油坊,尚常有三两千新油篓晒在太阳下,沿河七个用青石作成的码头,有一半还停泊了结实高大四橹五舱运油船。”先生写的是1934年的事情了,那是先生母亲病重,他回湘西时一路的所见所闻。当时,浦市就已经在风雨中飘摇了近二十年,又是什么让这些曾经红火的码头如此之快的消失了呢?
我站在堤上放眼望去,江面还是那样的宽,只是真正的水面不多了,干枯的河床上堆积着成片成片的卵石。江中没有了穿梭的运油船,没有了半个河面皆是那种大木筏;岸边也没有停靠的装满了川黔边境由旱路运来的朱砂、水银、苧麻的大小商船;岸上没有了那税关和验关的办事人,没有了河街吊脚楼中传出的那隔河喊人,打情骂俏的妇人声;也没有了那河街照例应有的屠户、油盐店、烟馆、小客店……想象中,那繁华的景象在脑海中翻腾。
居于沅江中游的浦市是一个因军事而立,因商业而兴的古镇。屈原、王昌龄、朱熹等许多文人墨客曾经驻足于此,留下名篇佳句。据说,浦市古镇乾隆年间住居和来来往往经商的人口就有3万多人,比当时的长沙人口还多。古镇有十几里城墙,20多座码头,有十几里长拥挤的商铺,40多条长长的街道,名列湘西4大古镇之首,素有“小南京”之美称。
现在浦市的古迹不多了,镇上有几条铺着青石板的老街和街面上的老店铺。万寿宫、吉家大院、李家书院、周家院子等几十间有点名气的老屋就散落在老街和它的周围。在靠近大堤的一面,新修了一长条仿古的建筑,几乎没有人气,看上去很是别扭。我想,过去了的总是过去了的,它的衰败是受近代中国经济殖民地化这种潮流的影响,有着二千多年历史的浦市不会因为它现在被列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古镇而回到曾经的繁荣岁月,也不会因为新建了这些屋子而改变它历史的归宿。
潮流,这历史的创新者,同时也淹没了许多风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