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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叔

八叔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新闻台播报着最新的疫情动态。对于前来的“不速之客”,总会有点惶恐有点不安。谨听院士忠告,宅家不出门添乱,虽不大情愿但也不敢造次,是敬畏也是害怕。管好自己,我还是有把握的,最怕的是“被登门”,拖扫帚也不是,煮好饭菜招待也不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好客之道是一时改不了的!

“咚、咚”,有人敲门。这时候谁还来敲门啊,真不懂事!要不要开门呢?算了算了,当做没听见。咚咚咚!敲得越发急了!真是的,这时候还来串门,正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呀?悄悄地推开了一点窗,往外瞄一眼,谁呀?八叔!

“快开门,是阿八来了。”

八叔是三婆的儿子,在家族中排行老八,所以被称呼为“阿八”。“阿八”这个称呼还是比较慈善的,那些不怀好意的、没什么亲缘关系的人会叫他“阿嗝”。我不知道八叔是否拥有自己的名字。我想名字是有的,只是从某个时刻开始就从未被提起。我不知道他是否说过一句话,表达过他的想法。

小时候,八叔给人看鹅。每次他经过,小孩们都会学着鹅叫“鹅,鹅,鹅”,欺负八叔。而八叔看到有人逗他,以为是逗他玩,他就把眼睛迷得极小,咧着嘴把不怎么整齐的黄牙露出来。

那时候我也是这些“小捣蛋”的一员。每次远远看到他走过来,小伙伴就会奔走相告“阿嗝来了,阿嗝来啦!”那时候八叔被设定的人设是“恶人”,是大人们用来吓唬小孩时说的“恶霸”,所以我们都怕他。慢慢地,左邻右舍的小孩都联合起来一起欺负他。有时候,八叔也会“加入”小孩们混沌的“玩闹”中,故意装成恶人的样子吓唬我们,也会有用力过猛的时候,把某个胆小的小孩吓哭。

小孩子嘛!哭就哭了,眼泪流过就好了。可是事情到了八叔这里,就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小孩都是被父母打过“预防针”的,所以每次只有小孩被吓哭,八叔的人设就变得更加的“凶神恶煞”,而那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就越发显得不和蔼。可能只有八叔知道,他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玩,但是他没有办法发声,也没有人替他辩解。

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事,总会看到八叔的身影。可能他帮不了什么忙,但他永远会默默地待在一旁,有搬搬抬抬的事情,他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而叔叔婶婶们不会让他插手,生怕他坏事。八叔没有办法准确地理解叔叔婶婶们的意思,很多时候都会越帮越忙,叔叔婶婶们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我时常想,八叔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子吗?家里长辈说:“小时候,有一次阿诚嘴馋,爬到桌子上把刚煮好的菜打翻了,阿八就捡起地上的菜放到嘴里吃。三婆发现后,想要打阿八,结果阿八说是弟弟把菜打翻的。后来,阿八发了高烧,刚好没有大人在家,发现后送去看医生,烧也没有退,断断续续烧了几天。烧退了,阿八就不怎么说话,家里人都认为是大病初愈的正常现象,就不怎么在意。再后来,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不治吗”“治了,治不好!”

从前,我会认为八叔是个傻子,是个疯子。我错了,八叔不傻也不疯。他比好多人都聪明能干,他是能理解我们说话表达的意思,只是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诉求。而很多时候,只是我们未能准确理解,或者是我们这些“聪明人”,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对一些异己的不同寻常的事,早早地戴起了有色眼镜。

高中学校放假回家,我拖着大包小袋,一拐一瘸地走着夜路。八叔骑着自行车经过,他以自己独有的发声:“嗝,嗝,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没有理会,拖着行李继续前行。“嗝,嗝,嗝……”大声了许多。“嗝,嗝。”我也学着,算是对他的回应,依然继续前行。八叔在前方不远处把自行车停好,我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他。八叔走了过来,看着我“嗝、嗝”喊了两声,就接过了我手中的行李箱,绑好,登着自行车走了。把我留在原地,留下几个大大的问号,“阿八,他要干嘛?阿八知道我是谁吗?算了,算了,没事的,大不了明天再去找三婆把行李拿回来。”

又走了一阵,八叔从夜幕中穿了出来,那个笨重的行李箱已然从车尾离去。八叔把自行车停在我面前,就要夺取我手上的包。我连忙说:“不用了,这个很轻的,我自己来就好了。”话刚说完,八叔就已经把包夺了过去“嗝,嗝”了几声,骑着自行车走了,我只能悻悻地跟在后面走着。“阿八知道我是谁吗?他知道我家里住在哪里吗?我和他不是很熟啊!他要干嘛?”

回到家的时候,八叔正在解车上的行李,而刚刚那个笨重的行李箱也端正的立在客厅前。等我反应过来,八叔已经准备要离开。我赶忙学着喝水的样子,要他喝杯水再走。八叔咧着嘴,摆摆手,拖着自行车走了。慢慢地,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夜幕中晃动着,越来越小。

后来,得知八叔在一家石灰厂打工,我问妈妈:“阿八?在石灰厂工作不会被骗吗?他怎么知道要收多少钱,老板给少了他怎么办?”妈妈说:“他才不会被骗,阿八精明得很!”

阿八精明得很?是吗?

有一次家庭宴席聚会,八叔在衣服窝子里掏了很久,大家都很好奇凑了过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一会儿,八叔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巴掌大的东西,细一看——呵,原来是一个手机。“好你个阿八,现在都会玩手机了,还是个智能机,你会玩吗?”六叔公道。八叔得意地在我们面前晃着,那口大黄牙也得意地闪着金光。只见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手机上比划了一下,密码锁解开了,接着那个泥黄色的食指又对着手机屏幕用力地按了一下,“Hello酷狗”,八叔又赶忙点了好几下手机屏幕,屏幕变黑了。

堂哥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指了指八叔的手机,双手交叉示意交换。八叔摆摆手,表示不同意。堂哥又拿出了一张,八叔慢悠悠地摆了摆手,摇摇头,把手机放回衣服口袋里。六叔公笑着说:“你不要以为阿八什么都不知道,阿八比谁都精的。”堂哥说:“是,是,是。”在座的众人都笑了,八叔连连发出他特有的“嗝、嗝”声,也咧着嘴笑着,脸上额头明显多了一道一道的纹路。

八叔已经长皱纹了,八叔已经老了吗?八叔是真的老了,算下来,八叔已经是三十几,四十几岁的人了!现在他每天还是那么乐呵,那,他还能乐呵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之后的日子怎么办,还会那么乐呵吗?等他老了,一身病痛之后,他会过上什么日子。

八叔是不会说话,但是八叔比很多人都好,不给他找个媳妇吗?“找过了,之前找了一个。”堂姐说着:“回来第一天就让他赶走了,躲到衣柜里都找出来了。”八叔为什么要把人赶走,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他是知道的。

八叔现在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是也能挣钱吃饭,还能帮补家用。可能他没有大智慧,可能他在很多方面不如其他人,但是他值得拥有一个可以相濡以沫的人陪伴一生。可是他拒绝了,他在想什么呢?多了一个八嫂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会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差?

“阿八来了,快开门!”

赶紧开门把八叔迎了进来,以他特有的打了招呼、问了好。示意他坐下他不坐,叫他吃东西他也不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还是只是来拜个年。

我们用两个世界的方式嘘寒问暖了一会,八叔在外套的内衬口袋捣鼓着拿出了那个老旧的钱包。我明白了,“阿八要给我们发红包。”果然,他给了我和妹妹每人一张崭新的纸币。因为他还没有结婚,每次发红包都是没有装红包袋子的。虽然,我挺纠结的,阿八这么难,我还收他的钱,不太好吧!想想这也是对他努力的认可,他作为长辈的一份心意,我也就心安理得的收了八叔的红包。“快,不是还有几包坚果,赶紧拿两包出来给阿八拿回去。”我有点过意不去。八叔摆摆手不愿意拿,我就说:“又不是给你的,我是给三婆的,你帮我拿回去。”说了几句,八叔拿了坚果。也不知道,还能跟八叔聊些什么,我只好示意他看电视。

几分钟后,我想着还是叫八叔坐下。一回头,八叔不见,到门口一看,早已走远。“这个阿八怎么还是这样,要走了,也不说一声。”“你不是说,如果谁来,就赶走的吗?现在怎么不赶?”妹妹问。“家里零食也快没了,现在又买不到,你怎么这么大方?”我说:“那得看是谁,况且,你跟阿八说不能串门,能说得通吗?还有,你知道吗?阿八对我可好了。前几年他也过来给我送红包,之前读书的时候还经常帮我扛行李。别看他看起来傻傻的,其实他什么都懂,人也很好。”

是啊!大家都说他傻,自我设定自己是聪明人。殊不知,又有谁活得比他简单,比他活得通透。

八叔越走越远,那个白色的背影也越来越小。

一个比你傻的人,都努力生活着,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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