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初到贾湖,第一印象是一圈泥巴路、大土坑、乡间茅舍,有一块立着的招牌,示意这里是“贾湖遗址”。让人联想到朱帜先生,他于1961年在此处的土井和薯窖断壁上,发现新石器时代前期遗存。此行并非因环境凋敝而沮丧,一湾尚显混浊的湖水、丛簇摇曳的芦苇、间或隐飞的野鸭,构成一幅旷古素描,给人强烈的视觉体验,感受背后厚重的历史文化,自然抵达远古,尊崇油然而生。那次座谈会上,作家张一弓拍案而起,痛斥某些官员失职渎职,使“贾湖城”啤酒商标在美国注册上市,一瓶12美元,供美国高端人士享用。一弓先生的血性与关切,代表了当时人们的心声:遗址已经发现46年了,可发掘进展速度缓慢,几近停滞。贾湖村民守着宝地,亦守着不变的贫困。
今年4月,我和40余名作家赴舞阳“深扎”。扑入视野的贾湖,让我眼前一亮,昔日一圈泥巴路不见了,大土坑不见了,乡间茅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笔直的东西南北大道;古香亭舍、曲径栈道连接着一块块汉白玉标牌,诠释着先祖们生活、居住、狩猎、聚会、娱乐、殡葬等留下的遗迹,毗邻的村部被装修成陈列馆,门口悬挂“舞阳贾湖遗址阿岗寺遗址管委会”的额牌,让我眼前一亮,随之心里一热。总算是竖起旗帜了,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单位,这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飞跃。贾湖远古文化的丰富内涵,将日益引起社会各界关注,随着遗址被纵深发掘,这里有望成为人们喜爱的文化旅游热点,想想就让人觉得欣慰。
媒体一直称我国5000年文明史,有文字记载的确切年限,是从公元前2070年至今,也就是4087年。距今约七八千年前,裴李岗人除了打猎和捕鱼,开始种植粟和水稻,并饲养猪、狗、牛、羊等牲畜,还学会了建造房屋,依水而居。裴李岗文化填补了我国仰韶文化以前新石器时代早期的一段历史空白。9000年前的贾湖遗迹横空出世,颠覆了定评的文化史观。裴李岗遗址具有的文化现象,“贾湖”“阿岗寺”非但统统具有,还有九项成为世界文化起源之最:七音阶骨笛;酿酒;稻作农业;家畜驯养;宗教卜筮;契刻符号;丝物纺织;鱼类养殖;陶鼎。这些已被国内外史学界达成共识的考古成就,奠定了贾湖、阿岗寺遗址空前的古文化地位,成为人类从蒙昧迈向文明的第一道门槛。
9000年前的贾湖人,吃着自己种植的稻米,穿着自己纺织的衣物,品着自己酿造的酒,享用着自己养殖的鱼,在月光下伴着优美的七阶笛乐翩翩起舞,这种优雅与品位,与史料描摹此时期树叶、兽皮遮羞的母系氏族人群相去甚远。这种高品质生活是群体性享用,抑或是供少数人享乐呢?我倾向后者。习惯的形象思维让我产生自然联想,贾湖人是不是超越了母系氏族与父系氏族时期,进入了奴隶制社会的早期呢?我的联想支撑是卜筮更多应用在奴隶部落间的火并与征讨;宗教更广泛的意义在于对奴隶群体的统治,这两项都与奴隶社会的文化形态胶着。管委会的工作人员介绍说在发掘出的遗骨中有身首异处或胸带箭镞,此类严酷的刑处罕见于原始社会,在奴隶社会当司空见惯。一处两居室的房址让我怦然心动,这是否可以推测为贾湖人已开始有家庭生活?新发现一处有三笛、象牙雕板、大量精美绿松石串饰的墓葬,年仅6岁的主人无疑是部落首领的儿子。如此森严的等级概念,再次印证了我的联想与推测。如果我这些想法被史学家们认可的话,贾湖遗址生发的奇迹或许会再度震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