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儿时的一个场景经常在我的脑海中闪现。那时候,我三岁左右。一个夏天的午后,用绳子悬吊在火炕上方的房梁上的悠车子里空无一人,弟弟刚才睡醒哭闹,让姐姐从悠车子抱出去了。炕上玩的我是多么羡慕弟弟在悠车子荡来荡去。我也想坐一回悠车子,于是在炕上往悠车子里爬,一碰悠车子就动了起来,我不但没有爬进悠车子,还因为不得要领,弄出很大动静。伴随着我的哭声,母亲跑过来,把我从地上抱到炕上。不但没有实现我的愿望,为了让我长记性,下次别再往悠车子里爬,还打了我一顿。在我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挨打,从此我记住了悠车子。
悠车子是一种专门带孩子的船形卧具,是东北独有的东西。人们一直以来所说的“东北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叼着大烟袋,养孩子吊起来。其中“养孩子吊起来”,就是指悠车子。悠车子形状象个椭圆形略显长方的笸箩,使用时吊在房梁或檩子上,拴上两根粗粗的长绳子,然后用钩子挂上,摆动起来幅度很大,孩子躺在里面忽忽悠悠很快就会睡着的。
那时哄孩子一是别磕着碰着,二是不哭就行,大人们为了腾出些时间多干活儿,总想让孩子多睡一会儿。悠车子多是木制,也有竹制的,有些精美的会在中间的连接处加上铜箍,而且拴系绳子处,也是金灿灿的铜环。悠车子周身会涂上不同颜色的漆,多是红色为主,有的绘有图案。
我家那个悠车子是竹制的,悠车子周身涂的是红漆,有两条鲤鱼,可能是寓意坐过这个悠车子的孩子会鲤鱼跳龙门。轻轻一推悠车子,便来回摆动,一会荡到了炕上一会荡到了地上,里面的孩子听着母亲哼着的摇篮曲便会酣然入睡。
母亲说:“我们这一代的孩子,从小都是坐过悠车子。”可惜我躺卧在悠车子里的感觉已全然不知,以为自己没有坐过悠车子。我家的孩子多,活也多,母亲针线活儿也多,缝缝补补的。我看过母亲哄小弟弟,常常是把小弟弟放在悠车里,一边悠着,一边做针线活儿。嘴里哼着小曲:“悠啊悠啊,悠娘的宝贝睡大觉。”轻柔温婉,情不自禁,一种美意发之于心田,做母亲的神圣与自豪溢于言表。
于是多少次幻想,我躺卧悠车子里,悠悠荡荡,仿佛流年都漾着涟漪,窗外的星光月色忽近忽远忽明忽暗,能听到一个人的哼唱,感受到一双手的轻轻推动。或母亲,或姐姐,而如今,母亲已去世近十年,姐姐也老矣。永远回不去的团聚,在悠车子里度过人生的头二年,只能在心底回味陈年的旧梦。
我们的下一代,只有大哥的儿子坐过悠车子。后来我有了儿子,母亲也嘴里哼着小曲,“悠啊悠啊,悠姥姥的大外孙子的睡大觉。”只是没有了悠车子。
后来,我家翻盖了新瓦房,房梁也都隐没在棚的上面,没有地方挂悠车子了。于是,悠车子慢慢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我对那个悠车子最后的印象,就是在老家的西厢房里,在角落处。再后来,我在外地工作一次回家突然想起悠车子,问母亲,母亲说:“村里同姓人借去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家的悠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