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洛阳市政法委书记娄会峰印象记
文/董中旺
前言
敝人在律所工作，整日忙与当事人打交道，与政界官员交往极少。闻娄身陷囹圄，甚感诧异。看来投身政界几十年，秉持权力的魔杖虽然可以扭转乾坤，可高处不胜寒，若不能警钟长鸣、三省吾身，也往往伤及自身。
尘归尘，土归土。娄担任伊川县委副书记至书记多年，感觉政声还算不错，民望次之。其首倡县城西域荆山植物园的布局、绿化，如今已蔚然成林，改变了城区尘土飞扬的生态环境。消遣、漫步在这片林海中，还会偶尔想起他。
现仅通过从前与其直接或间接接触所经历的几件往事，勾勒一下对这位前书记的粗略印象。
此篇短文，不是不合时宜地为落难高官唱赞歌，也无意越俎代庖对其沉沦、涉嫌犯罪之行为进行谴责或辩护，而是为那些前半生为党艰苦奋斗、忘我工作、意气风发，后半生忘却初心使命、恣意妄为、结局悲摧的个别高级干部，掬一丝惋惜、发一声叹息。
一
某年月的一天上午，具体日期难以记清，伊川县高山乡黄村煤矿发生一起矿难事故。司法局接县委通知，派一律师随高山乡书记常某赴矿上起草一份补偿协议。
抵达后，遥见高山乡的乡长史某困坐凳子上，头歪在一边已酣然入睡。县委办、政府办的个别领导、秘书们，环伺在娄的周围强打精神。
常某介绍后，娄说，黄村煤矿发生透水事故，造成几名矿工不幸遇难。个别矿工是外地的，已通知遇难矿工亲属，他们有的已到被安排进县委招待所，有的还在路途中。鉴于情况紧急，矿主逃逸，公安已介入。要尽快起草一份补偿协议，协议甲方为高山乡政府，乙方为受害人亲属，补偿标准按照或略高于法院人身损害案件赔偿标准，赔偿款先由县财政垫付，尔后再向矿方追偿。总之，务必要使受害人亲属满意，尽快案结事了，现在就开始写吧。
这是吾与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娄给人的印象：儒雅静气，文质彬彬，性格内敛，说话有条不紊，言简意赅，很有力度。
起草后，县委办副主任默念一遍，将其中的“有鉴于此”，改为“鉴于此”后，递交给娄审阅，娄阅后说可以，立即付梓打印，吾便顺利交差。
二
某年月的一天上午，娄在县委信访局接访，各主要局、委正职参加，吾以律所轮值人员身份敬陪末座。忽一年逾七旬老翁进门信访，说自己系杜康酒厂退休工人，身体衰残，腿脚不灵，本应分配给一楼廉租房，却给安排在顶楼，而年轻人却分配在低层享受，自己爬不上楼，日子难过，太不公道，请求书记在接访表上签字解决。
有关部门领导急忙插话说，不劳书记签字，我们回去协商后尽快给予解决。这位老人显然已信访N次，深谙信访之道，突然匍匐在地挥动臂膊哭喊：“你给我签、你给我签，你不签不中！”这时公安局长示一眼色，两位民警欲架引老人出门，娄厉声制止：“不要这样，这儿没有你们的事！把表递过来我签！”并当场批评有关部门领导：“为啥把老人家安置在顶楼？领导是怎么当的？三天内给予解决，解决不了辞职甭干了！”签字后，这位老人病态缓释、恢复平静、连声道谢地走了。
三
某年月的一天，吾侄儿、侄女均以理科584分的成绩，分别考入郑州大学机械工程与自动化专业和河南大学数学专业，遂申请由县民营企业家捐资设立、县团委代管的“寒门骄子”助学金时被拒，问其原因系父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所致。
侄子、侄女泪水涟涟，不知所措。
吾突然想起在律所实习过的一位教师已考入县委办公室为娄作秘书，遂找其通融帮忙。他沉思一下说，娄书记去市里开会去了，办公室开着，让你侄儿女书写一份救助申请书，再把录取通知书复印附后，我给送到娄书记的案头上去碰碰运气吧！
娄书记看到后，立即把县团委书记曹某通知到办公室说，郑大、河大，是咱们中原的最高学府，学生未来可期。这兄妹俩父母是农民，其父母违反计生政策与否，不能株连子女，不能寒了学子们的心，更不能因此致其失学，应该给予解决。
团委书记告知，娄书记虽交代两次叫办，但你们还是得去计生委开一个不违反计划生育的证明，因该资金的流向每年都要审计，不能使我为难。
六千元的救助金虽杯水车薪，但解决了侄子、侄女入学的燃眉之急。侄子、侄女说，娄书记怀有一颗悲天悯人的慈善心肠，应铭记不忘，假以时日，容当报答。
四
《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实施后，为赢得选举，个别人口稠密的村庄文革乱象重现，派性死灰复燃。有打伤、打残、打死人的，有多次聚众到县委、政府信访、缠访、闹访不休的，县领导颇为头疼和无奈。
于是，遂有镇政府出具报案材料、县政府工作人员出具证言，以涉嫌聚众冲击国家机关犯罪，来平息、制止过度信访。
记得拥有万余人口的城关镇周村，为选举一事村民聚众屡次信访，耗尽县领导太多精力。搜罗访民的罪证里，有一证言内容至今记忆犹新：“娄书记急着去开会，他们在县委拦截住书记的车纠缠十几分钟不让走”，“他们还冲进办公室大喊大叫说，书记、县长的办公室可以进，桌子上也可以坐”等等。伊川对个别屡次难缠访民提起刑事指控，进行惩戒，好像自娄始。之后，尤其是对个别越级信访乃至屡次京访之人，则逐步演化为以涉嫌寻衅滋事犯罪进行惩戒。
五
某年，河南登封铁路有限公司征用伊川县白沙乡刘庄村集体土地百余亩，土地三项补偿金8000元/亩，县、乡政府分别截留2000元引起省访，瓢泼大雨，村民在省府大门外长跪不起，问题亦未能解决。后提起行政诉讼，洛阳市中级法院一审判其截留土地补偿款之具体行政行为违法，应予返还；河南省高级法院二审改判撤销一审行政判决，驳回村民一审诉讼请求。
村民诉讼代表赶着马车，载着草料和干粮，昼伏夜行，几天后赶到省高院大门前被拦停不能入内。马夫急中生智扬鞭催马强行闯关，马嘶鸣一声腾空跃起窜入大院。主审法官下楼接待。诉讼代表说，我们没有别的要求，请你告诉我们，土地管理法或其他法律法规哪一条规定，县、乡两级政府可以截留农民集体土地三项补偿金。如果有此规定，就请给我们复印一份，让我们回去跟村民有个交代。主审法官说，我给你们找不到，我对你们很同情，但我也左右不了判决，你们还是回去通过其他途径解决吧。
诉讼代表再访新闻单位。后某纸质新闻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了此事，引起娄的重视。遂授权他人将三个诉讼代表请进县政府商榷。三人说，县衙门就似“白虎堂”，俺们不敢再冒然进去了。以前进去的个别访民，都被请进县看守所里喝稀汤了。受托人说，他们是硬冲、硬闯，你们是客人、是受邀请，性质完全不同。见面后受托人推心置腹说，说句实在话，你们为群众讨取公道的精神真是可嘉，但也要体谅县、乡政府财政入不敷出的艰难困境。这是前任留下的糗事，解决起来难度不小，屁股夹的屎很难擦干净。这样吧，你们信访、诉讼这几年，花费肯定不少，不但误了农时，也造成了生活困难。政府已经研究决定，拟以困难补助的名义给你们解决十几万元，你们罢访息诉如何？村民诉讼代表说，俺们咋敢接这钱，接住了又以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犯罪把俺们逮捕法办，俺还不全完犊子了？受托人说，绝对不会，政府说话算数，手续极其简便，你们只需出具困难补助收据即可。既然是困难补助的手续，又咋会再上升到刑事法律上去？况且这是政府行为，不是私人交易，请你们绝对放心。于是，折腾几年的涉诉信访案件被娄悄无声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给化解了。
后记
娄卸任伊川县委书记后，听说分别担任过洛阳市市长助理、洛阳新区管委会副主任、市城乡一体化示范区管委会副主任、副市长、市委常委、统战部长、市政法委书记等职，但吾未再见过斯人。
其事发前若遇星期天，娄无事时，便会到吾战友在伊川所建的“七彩龙都”项目办公楼去品茶、下棋、写毛笔字，伊川个别已卸任的老部下也会前去捧场。
忽一日其挥毫写下了“如临深渊”四个大字，众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以。（语出《诗经.小雅.小旻》）：“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簿冰”）。结果未过几日，娄被省纪委、监察委留置了！原来字兆其心声和冥冥中之预感――原河南省政法委书记甘某收取刘姓商人1000万元贿款后，遂指示娄关注、协调一下，视情将一已被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开释，娄受命不敢怠慢，多方奔走，办事神速，一天拍妥。
甘收银钱，贪腐被逮，适得其所；抛开其他莫测之事，娄仅由此事被牵连成为背锅侠受难，断送了前程，殊为可惜，悲夫！
2023年3月26日
于梅河口出差中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