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书结缘
不擅歌舞,也不会琴棋书画,唯爱阅读赏心之书,写些随兴之文。有人说,看那些有啥用,不当吃不当喝的。写那东西白废脑子,又不赚钱。白居易有诗云:新篇日日成,不是爱声名。旧句时时改,无妨悦性情。我当然不会天天有新篇,更不会时时改旧句,但不是爱声名,总是悦性情,确是无疑的。
我爱看书,也喜欢爱看书的人。可遗憾的是今生也未遇到几个爱看书的,其中之一便是老伴了。我俩高中同班,都是农村选送生。但在文革前,我几乎不与男生说话。文革中学校领导老师都被揪出,也不上课了,有了太多的闲暇时光。我那么爱看书,图书馆却被封了,说里边都是封资修的东西。每天东游西逛,看看大字报,甚为无聊。一日去教室瞧瞧,却看到一男生正在看书,好像是马克思与燕妮的故事,便主动与之交谈起来。从小学到初中,什么《创业史》,《苦菜花》,《三家巷》等,凡是能找来的大部头小说都看过。别的同学只是看些连环画。到了高中,闲书不看了,全副精力放在功课上。但一经涉及阅读话题,不善言辞又有些羞怯的我顿时振奋起来,谈兴浓烈。过后只觉得心生欢喜。仿佛《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特蕾莎在小镇的酒吧里看到了托马斯在酒桌上摊放着一本书那样心有灵犀一样。特蕾莎平时很喜欢看书,但在酒吧所见都是些无知的酒徒。她是酒吧招待员,见托马斯温文尔雅,又腹有诗书,一下子崇拜起来。托马斯给她留了名片,也许只是出于礼貌,可特蕾莎却去大城市找他了。我性格内向又传统,绝不会有特蕾莎的胆魄,偶尔谈点文学便是莫大享受。
后来分配工作,我响应号召,坚决要求下乡,工宣队看我来自农村,便分配我进了工厂。老伴先是留校,后又进厂。但许多年我们没有联系。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只想着年年争当先进。有同事给介绍过一个大学生,单位在外地,家是济南的。父母皆同意。正在这时,老伴到厂里找我来了。手里拿一本书,记得是鲁迅选集。我心中一惊,又是一喜。觉得找个有共同爱好,又有共同语言的人应该不错。告诉父母,父母不悦。嫌他兄弟多,又是老大,家在农村,经济负担重。但最终还是我们结缘。婚前没有游山玩水,亦无花前月下,只是看了一场电影,我还唯恐被熟人碰见。那时真穷啊,我家未给一分钱陪嫁。父亲说,每年你都给家里一百元钱,今年结婚就别给了,算是家里给你的陪嫁。他家里也分文未出。丈夫借一百元钱买了大床和桌椅,房子也是借住,就结婚了。没有酒席,只是回了一趟他老家。婚后的日子琐碎又无聊。我总向往着柏拉图似的精神爱情,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聊聊文学,谈谈诗词该是多么美好。婚前他在单位宣传科,不时有诗文见诸报端,觉得颇有文才,令我崇拜。然而婚后的一地鸡毛淹没了浪漫理想。最艰难的日子是他上大学之后。那时公公去世,十一岁的弟弟跟了我们,大儿子五岁,小儿子一岁,我一人除了上班还要照顾三个孩子吃喝穿戴。棉衣棉袄棉鞋都是我一针一线缝制而成。走读生一早去上学,晚上十点多钟才回家。我整天累得七死八活。由于劳累忙碌,便心生怨怼,脸色布滿阴霾。而他又是个敏感的人,便不时发生龃龉。有次他要找衣服,我正在做饭,便没好气地说:不会自己找吗?他不悦,说:你为何偏用反问句说话这么冲?我气急:整天把家当做旅馆,还理直气壮呢。本来说话就欠柔和,一气,不知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你一言我一语,结果竟觉得自己理不屈,词却穷了。吵不过,只有拿出杀手锏,哭给他看。
慢慢地孩子大了,他也大学毕业了。本来他学习成绩很好,可以继续读硕读博,无奈因为家庭只好作罢。我有了些闲暇,就把他的课本充作精神食粮,从而知道了古今中外的名著,并找来一一阅读。书看多了,有点感想就想写出来。只是偷偷摸摸地,趁家中无人,把在心中千转百迴的情思吐露纸上。当时只是给企业报投稿,让宣传干事捎去,竟然接连刊登了。怕老伴眼光高,不屑一顾,一般也不给他看。偶尔给他看,他会说,写的太实,不空灵。再不就干脆说,不是作家的料,也别做作家的梦。我何曾敢做作家梦?既没有时间,也缺少才气。只是喜欢,玩玩罢了。
我们俩性格互补。他精明,我愚笨;他刚毅,我懦弱;他急脾气,我慢性子;他长谈阔论,我笨嘴拙舌。老伴最大的优点是心地善良。他教大学,对农村来的穷孩子格外照顾,借给他们钱,有时三百二百,有时三千两千。不还也不去讨要。对他的弟弟们更是关照有加。买化肥要钱,买种子要钱,生孩子摆酒席也要钱。我们仿佛成了爹娘。后来侄子上大学也是我们出学费。同父异母弟弟借钱买房,没等还钱病故了,于是免除,还供侄女上大学。有人找他借钱,他连借条也不要。说若非实在无奈,谁愿张口借钱。在凉薄的世界里,切切实实给人一份温暖。
人生本如一场梦,得马失马是寻常。能与一个共同爱好的人畅游书海,品读精典也是幸运,既便苦过累过又何妨!
文爱荣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