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父亲还在
作者：李霜莉
父亲去世六年多了，我对他的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在很多个夜里，我会因梦见他而惊醒；在很多个难眠的夜里，我强迫自己收回想他的思绪；当往日某个相似的场景重现，我深深遗憾父亲已然不在；在日常生活的很多个时刻，我默默怀想：假如父亲还在......
假如父亲还在，我春节回家时就不会只能对着桌上的遗像向他上香磕头，中年的我，会依旧像小时候一样在父亲面前蹦蹦跳跳说说笑笑，会兴致勃勃地和他贴春联赏春联，会在愉快的早饭时间里给父母煮茶分茶，会在温馨的晚饭后陪父母看新闻说文艺，在父母眼里，我永远是能给他们带来快乐的小女儿......父亲去世后，我回到老家一样会陪母亲、做家务、贴对联、和家人欢声笑语，可是总觉得心里缺少了重要的什么，总觉得幸福更像是强颜欢笑，好像一个圆有个缺口，再也无法弥合。
假如父亲还在，他的书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放了很多杂物，阳光洒进窗户里，方正的写字桌上会铺着宣纸，笔架上挂着粗粗细细的毛笔，桌下堆着一张张写过的字纸，母亲有时随手拿它们来盖东西遮灰尘，书柜里、案头上、电脑边，都是父亲的书。满室的墨香和着书香，宁静又雅致。当我后来每次回去再打开书柜时，那些新的旧的被父亲阅读过摩挲过的书，静静地排列着，冷落而寂寞。父亲的洮砚好久没用，也蒙着一层尘，失去了原先的润泽光彩。客厅的一面墙是巨幅的水墨梅花图，右上角有父亲当日题写的朱敦儒的《卜算子》：“古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与春相躲。幽思有谁知，托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父亲说看着这幅图就想起这首词，所以写上去，增添意趣。一晃十年，墨色依旧，父亲对我讲这番话时的神情也依稀可感，可是屋里没有父亲，一个家失去一个人，原先的氛围就不在了。唉，假如父亲还在，我会和他聊很多的读书心得和诗词历史吧，那会是多么美好的情景啊。
父亲喜欢游览山川欣赏花木，假如他还在，我和姐姐一定会更多陪着他出游，他一定会在北固楼上给我们讲辛弃疾的词句“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也一定会在浣花溪看杜甫的雕塑吟杜甫的诗句。父亲正直、淡泊，因为父亲心有诗意，无论去哪里，他总能思接古今，所以现在无论我到了哪里，总会想象：假如父亲还在，假如父亲同行，旅途定然更多趣味，其乐融融。
假如父亲还在，母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单。母亲这两年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寂寞。这种寂寞是女儿们的陪伴无法填补的。父亲性情温和儒雅，在灰暗的青年时期，他陪着母亲度过艰难岁月，给她生活的希望。在母亲生病的几年里，父亲一面工作，一面照顾家庭，同时还坚持业余研究地方史，我还记得他给病中的母亲读小说，给她恢复健康的精神力量。退休后，父亲又给母亲讲自己写的书中故事。父亲是母亲的精神支柱。父亲走了，母亲长年把他的遗照摆放在桌上，老家小院的牡丹开了，母亲折来几枝插在花瓶里放在父亲遗像前，芍药开了，又去折来芍药。母亲的内心是多么孤独，她的想念是多么深沉啊！
时光老去，堆积思念如海。父亲去世后前几年，我太想他了，常常不由自主地哭泣。后来，我在心里说：爸爸，我要把对你的思念放下一些，我不能太沉浸在悲伤里，那样会让我常常内心抑郁，会让我失去感受生命中其他快乐的能力，你最喜爱我的乐观性格了，一定不愿意看到女儿时常心痛流泪而损伤身体。我努力地这样想，这样做，痛苦减轻了许多。可是当我逛街时偶然看到适合父亲气质的衣服，当我关注时事新闻时想到这正是父亲喜欢关注的，当我读着一本书想到这是父亲早就读过的，当我在不同的场合遇到父亲生前的朋友同事，我的心里瞬间就升起多么大多么深的遗憾啊，爸爸，假如你还在，多好啊，你可知道，我有多少话想对你说啊......
唉，思念如缕，缠绵不休。假如也只能是假如，我最慈爱智慧的父亲，他离我而去，已经六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