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小编给大家收集的冰心的散文《秋雨秋风愁煞人》,本文共11篇,欢迎大家前来参阅。
一
秋风不住的飒飒的吹着,秋雨不住滴沥滴沥的下着,窗外的梧桐和芭蕉叶子一声声的响 着,做出十分的秋意。墨绿色的窗帘,垂得低低的。灯光之下,我便坐在窗前书桌旁边,寂 寂无声的看着书。桌上瓶子里几枝桂花,似乎太觉得幽寂不堪了,便不时的将清香送将过来 。要我抬头看它。又似乎对我微笑说:“冰心呵!窗以外虽是‘秋雨秋风愁煞人’,窗以内 却是温煦如春呵!”
我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绝妙好词笺》,是今天收拾书橱,无意中捡了出来的,我同它已 经阔别一年多了。今天晚上拿起来阅看,竟如同旧友重逢一般的喜悦。看到一同《木兰花慢 》:“故人知健否,又过了一番秋……更何处相逢,残更听雁,落日呼鸥……”到这里一页 完了,便翻到那篇去。忽然有一个信封,从书页里,落在桌上。翻过信面一看,上面写着“ 冰心亲启”四个字。我不觉呆了。莫非是眼花了吗?这却分明是许久不知信息的同学英云的 笔迹啊!是什么时候夹在这本书里呢?满腹狐疑地拆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完了以后 ,神经忽然错乱起来。一年前一个悲剧的印象,又涌现到眼前来了。
英云是我在中学时候的一个同班友,年纪不过比我大两岁,要论到她的道德和学问,真 是一个绝特的青年。性情更是十分的清高活泼,志向也极其远大。同学们都说英云长得极合 美人的态度。以我看来,她的面貌身材,也没有什么特别美丽的地方。不过她天然的自有一 种超群旷世的丰神,便显得和众人不同了。
她在同班之中,同我和淑平最合得来。淑平又比英云大一岁,性格非常的幽娴静默。资 质上虽然远不及英云,却是极其用功。因此功课上也便和英云不相上下,别的才干却差得远 了。
前年冬季大考的时候,淑平因为屡次的半夜里起来温课,受了寒,便咳嗽起来,得了咯血的病。她还是挣扎着日日上课,加以用功过度,脑力大伤,病势便一天一天的沉重。她的 家又在保定,没有人朝夕的伺候着,师长和同学都替她担心。便赶紧地将她从宿舍里迁到医 院。不到一个礼拜,便死了。
淑平死的那一天的光景,我每回一追想,就如同昨日事情一样的清楚。那天上午还出了 一会子的太阳,午后便阴了天,下了几阵大雪。饭后我和英云从饭厅里出来,一面说着话便走到球场上。树枝上和地上都压满了雪,脚底下好象踏着雨后的青苔一般,英云一面走着, 一面拾起一条断枝,便去敲那球场边的柳树。枝上的积雪,便纷纷的落下来,随风都吹在我 脸上。我连忙回过头去说道:“英云!你不要淘气。”
她笑了一笑,忽然问道:“你今天下午去看淑平吗?”我说:
“还不定呢,要是她已经好一点,我就不必去了。”这时我们同时站住。英云说:“昨 天雅琴回来,告诉我说淑平的病恐怕不好,连说话都不清楚了。她站在淑平床前,淑平拉着 她的手,只哭着叫娘,你看……”我就呆了一呆便说:“哪里便至于……少年人的根基究竟 坚固些,这不过是发烧热度太高了,信口胡言就是了。”英云摇头道:“大夫说她是脑膜炎 。盼她好却未必是容易呢。”我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们放了学再告假出去看看罢。 ”这时上堂铃已经响了,我们便一齐走上楼去。
二
四点钟以后,我和英云便去到校长室告假去看淑平。校长半天不言语。过了一会,便用 很低的声音说:“你们不必去了,今天早晨七点钟,淑平已经去世了。”这句话好像平地一 声雷,我和英云都呆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以后还是英云说道:“校长!能否许可我们 去送她一送。”校长迟疑一会,便道:“听说已经装殓起来,大夫还说这病招人,还是不去 为好,她们的家长也已经来到。今天晚车就要走了。”英云说:
“既然已经装殓起来,况且一会儿便要走了,去看看料想不妨事,也不枉我们和她同学 相好了一场。”说着便滚下泪来,我一阵心酸也不敢抬头。校长只得允许了,我们退了出来 ,便去到医院。
灵柩便停在病室的廊子上,我看见了,立刻心头冰冷,才信淑平真是死了。难道这一个 长方形的匣子,便能够把这个不可多得的青年,关在里面,永远出不来了吗!这时反没有眼 泪,只呆呆的看着这灵柩。一会子抬起头来,只见英云却拿着沉寂的目光,望着天空,一语 不发。直等到淑平的家长出来答礼,我们才觉得一阵的难过,不禁流下泪来,送着灵柩,出 了院门。便一同无精打采地回来。
我也没有用晚饭,独自拿了几本书,踏着雪回到宿舍。地下白灿灿的,好像月光一般。 一面走着,听见琴室里,有人弹着钢琴,音调却十分的凄切。我想:“这不是英云吗?”慢 慢地走到琴室门口听了一会,便轻轻地推门进去。灯光之下,她回头看我一眼,又回过头去 。我将书放在琴台上,站了一会,便问道:“你弹的是什么谱?”英云仍旧弹着琴,一面答 道:“这调叫做‘风雪英雄’,是一个撒克逊的骑将,雪夜里逃出敌堡,受伤很重,倒在林 中雪地上,临死的时候做的。”
说完了这话,我们又半天不言语。我便坐在琴椅的那边,一面翻着琴谱,一面叹口气说 :“有志的青年,不应当死去。中国的有志青年,更不应当死。你看像淑平这样一个人物, 将来还怕不是一个女界的有为者,却又死了,她的学问才干志向都灭没了,一向的预备磨砺 ,却得了这样的收场,真是叫人灰心。”英云慢慢地住了琴,抬起头来说:“你以为肉体死 了,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却不知希望死了,更是悲惨的事情呵!”我点一点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英云又说道:
“率性死了,一切苦痛,自己都不知道不觉得了。只可怜那肉体依旧是活着,希望却如 同是关闭在坟墓里。那个才叫做……”这时她又低下头去,眼泪便滴在琴上。我十分的惊讶 ,因为她这些话,却不是感悼淑平,好像有什么别的感触,便勉强笑劝道:“你又来了,好 好的又伤起心来,都是我这一席话招的。” 英云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擦了眼泪说:“今夜晚 上我也不知为何非常的烦恼焦躁,本来是要来弹琴散心,却不知不觉弹起这个凄惨的调来。 ”我便盖上琴盖,拿起书籍道:
“我们走罢,不要太抱悲观了。”我们便一同步出琴室,从雪花隙里,各自回到宿舍。
三
春天又来了,大地上蓬蓬勃勃地充满了生意。我们对于淑平的悲感,也被春风扇得渐渐 的淡下去了,依旧快快乐乐地过那学校的生活。
春季的大考过去了,只等甲班的毕业式行过,便要放暑假。
毕业式是那一天下午四点钟的。七点钟又有本堂师生的一个集会。也是话别,也是欢送 毕业生。预备有游艺等等,总是终业娱乐的意思。那天晚上五点钟,同学们都在球场上随意 的闲谈游玩。英云因为今晚要扮演游艺,她是剧中的一个希腊的女王,便将头发披散了,用 纸条卷得鬈曲着。不敢出来,便躲在我的屋里倚在床上看书。我便坐在窗台上,用手摘着藤 萝的`叶子,和英云谈话。楼下的青草地上玫瑰花下,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坐着走着,黄金似的 斜阳,笼住这一片花红柳绿的世界。中间却安放着一班快乐活泼的青年,这斜阳芳草是可以 描画出来的,但是青年人快乐活泼的心胸,是不能描画的呵!
晚上的饯别会,我们都非常的快乐满意。剧内英云的女王,尤其精彩。同学们都异口同 声地夸奖,说她有“婉若游龙、翩若惊鸿”的态度。随后有雅琴说了欢送词,毕业生代表的 答词,就闭了会。那时约有九点多种,出得礼堂门来,只见月光如水,同学们便又在院子里 游玩。我和英云一同坐在台阶上,说着闲话。
这时一阵一阵的凉风吹着,衣袂飘举。英云一面用手撩开额上的头发,一面笑着说着: “冰心!要晓得明年这时候,便是我们毕业了。”我不禁好笑,便道: “毕了业又算得了什 么。”英云说:“不是说算得什么,不过离着服务社会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要试试这 健儿好身手了。”我便问道:“毕业以后,你还想入大学么?”英云点首道:“这个自然, 现在中学的毕业生,车载斗量,不容易得社会的敬重。而且我年纪还小,阅历还浅,自然应 当再往下研究高深的学问,为将来的服务上,岂不更有益处吗!”
我和英云一同站了起来,在廊子上来回地走着谈话。廊下的玫瑰花影,照在廊上不住的 动摇。我们行走的时候,好像这廊子是活动的,不敢放心踏着,这月也正到了十分圆满的时 节,清光激射,好像是特意照着我们。英云今晚十分的喜悦,时时的微笑,也问我道:“世 界上的人,还有比我们更快乐的吗?”我也笑道:“似乎没有。”英云说:“最快乐的时代 ,便是希望的时代。希望愈大,快乐也愈大。”我点一点头,心中却想到:“希望愈大,要 是遇见挫折的时候,苦痛也是愈大的。”
这时忽然又忆起淑平,只是不敢说出,恐怕打消了英云的兴趣。唉!现在追想起来, 也深以当时不说为然。因为那晚上英云意满志得的莞然微笑,在我目中便是末一次了。
暑假期内,没有得着英云的半封信,我十分的疑惑,又有一点怪她。
秋季上学的头一天,同学都来了,还有许多的新学生,礼堂里都坐满了。我走进礼堂, 便四下里找英云,却没有找着。
正要问雅琴,忽然英云从外面走了进来,容光非常的消瘦,我便站起来,要过去同她说 话。这时有几个同学笑着叫她道:
“何太太来了。”我吃了一惊。同时看见英云脸红了,眼圈也红了。雅琴连忙对那几个 同学使个眼色,她们不知所以,便都止住不说。我慢慢地过去,英云看见我只惨笑着,点一 点头,颜色更见凄惶。我也不敢和她说话,回到自己座上,心中十分疑讶。行完了开学礼, 我便拉着雅琴,细细的打听英云的事情。雅琴说:“我和她的家离的不远,所以知道一点。
暑假以后,英云回到天津,不到一个礼拜,就出阁了,听说是聘给她的表兄,名叫士芝 的,她的姨夫是个司令,家里极其阔绰。英云过去那边,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夸她好的。对 于英云何以这般的颓丧,我却不知道,只晓得她很不愿意人提到这件事。”
从此英云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不但是不常笑,连话都不多说了。成天里沉沉静静地坐在 自己座上,足迹永远不到球场,读书作事,都是孤孤零零的。也不愿意和别人在一处,功课也不见得十分好。同学们说:“英云出阁以后,老成的多了。”
又有人说:“英云近来更苗条了。”我想英云哪里是老成,简直是“心死”。哪里是苗 条,简直是形销骨立。我心中常常的替她难过,但是总不敢和她做长时的谈话。也不敢细问 她的境况,恐怕要触动她的悲伤。因此外面便和她生分了许多,并且她的态度渐渐的趋到消 极,我却仍旧是积极,无形中便更加疏远了。
一年的光阴又过去了。这一年中因为英云的态度大大的改变了,我也受了不少的损失, 在功课一方面少得许多琢磨切磋的益处。并且别的同学,总不能像英云这样的知心,便又少 了许多的乐趣。然而那一年我便要毕业,心中总是存着快乐和希望,眼光也便放到前途上去 ,目前一点的苦痛,也便不以为意了。
四
我们的毕业式却在上午十点钟举行,事毕已经十二点多钟。吃过了饭,就到雅琴屋里。 还有许多的同学,也在那里,我们便都在一处说笑。三点钟的时候,天色忽然昏黑,一会儿 电光四射,雷声便隆隆地震响起来,接着下了几阵大雨。水珠都跳进屋里来,我们便赶紧关 了窗户,围坐在一处,谈起古事来。这雨下到五点钟,便渐渐地止住了。开起门来一看,球 场旁边的雨水还没有退去,被微风吹着,好像一湖春水。树下的花和叶子,都被雨水洗得青 翠爽肌,娇红欲滴。夕阳又出来了,晚霞烘彩,空气更是非常的清新。我们都喜欢道:
“今天的饯别会,决不至于减了兴趣了。”
开会的时候,同学都到齐了。毕业生里面,却没有英云。
主席便要叫人去请,雅琴便站起来,替她向众人道歉,说她有一点不舒服,不能到会。 众人也只得罢了。那晚上扮演的游艺,
【冰心简介】
谢婉莹(1910月5日—2月28日),笔名冰心,取“一片冰心在玉壶”之意,近现代伟大的诗人、作家、翻译家、儿童文学家。福建长乐人,出生于福州一个海军军官家庭,被称为“世纪老人”。曾任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名誉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名誉主席、顾问,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名誉理事等职。著有小说集《超人》,诗集《春水 》、《繁星》,散文集《寄小读者》、《再寄小读者》、《三寄小读者》、《小桔灯》等,主张爱的哲学,“当代散文八大家”之一。
一
秋风不住的飒飒的吹着,秋雨不住滴沥滴沥的下着,窗外的梧桐和芭蕉叶子一声声的响 着,做出十分的秋意。墨绿色的窗帘,垂得低低的。灯光之下,我便坐在窗前书桌旁边,寂 寂无声的看着书。桌上瓶子里几枝桂花,似乎太觉得幽寂不堪了,便不时的将清香送将过来 。要我抬头看它。又似乎对我微笑说:“冰心呵!窗以外虽是‘秋雨秋风愁煞人’,窗以内 却是温煦如春呵!”
我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绝妙好词笺》,是今天收拾书橱,无意中捡了出来的,我同它已 经阔别一年多了。今天晚上拿起来阅看,竟如同旧友重逢一般的喜悦。看到一同《木兰花慢 》:“故人知健否,又过了一番秋……更何处相逢,残更听雁,落日呼鸥……”到这里一页 完了,便翻到那篇去。忽然有一个信封,从书页里,落在桌上。翻过信面一看,上面写着“ 冰心亲启”四个字。我不觉呆了。莫非是眼花了吗?这却分明是许久不知信息的同学英云的 笔迹啊!是什么时候夹在这本书里呢?满腹狐疑地拆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完了以后 ,神经忽然错乱起来。一年前一个悲剧的印象,又涌现到眼前来了。
英云是我在中学时候的一个同班友,年纪不过比我大两岁,要论到她的道德和学问,真 是一个绝特的青年。性情更是十分的清高活泼,志向也极其远大。同学们都说英云长得极合 美人的态度。以我看来,她的面貌身材,也没有什么特别美丽的地方。不过她天然的自有一 种超群旷世的丰神,便显得和众人不同了。
她在同班之中,同我和淑平最合得来。淑平又比英云大一岁,性格非常的幽娴静默。资 质上虽然远不及英云,却是极其用功。因此功课上也便和英云不相上下,别的才干却差得远 了。
前年冬季大考的时候,淑平因为屡次的半夜里起来温课,受了寒,便咳嗽起来,得了咯血的病。她还是挣扎着日日上课,加以用功过度,脑力大伤,病势便一天一天的沉重。她的 家又在保定,没有人朝夕的伺候着,师长和同学都替她担心。便赶紧地将她从宿舍里迁到医 院。不到一个礼拜,便死了。
淑平死的那一天的光景,我每回一追想,就如同昨日事情一样的清楚。那天上午还出了 一会子的太阳,午后便阴了天,下了几阵大雪。饭后我和英云从饭厅里出来,一面说着话便走到球场上。树枝上和地上都压满了雪,脚底下好象踏着雨后的青苔一般,英云一面走着, 一面拾起一条断枝,便去敲那球场边的柳树。枝上的积雪,便纷纷的落下来,随风都吹在我 脸上。我连忙回过头去说道:“英云!你不要淘气。”
她笑了一笑,忽然问道:“你今天下午去看淑平吗?”我说:
“还不定呢,要是她已经好一点,我就不必去了。”这时我们同时站住。英云说:“昨 天雅琴回来,告诉我说淑平的病恐怕不好,连说话都不清楚了。她站在淑平床前,淑平拉着 她的手,只哭着叫娘,你看……”我就呆了一呆便说:“哪里便至于……少年人的根基究竟 坚固些,这不过是发烧热度太高了,信口胡言就是了。”英云摇头道:“大夫说她是脑膜炎 。盼她好却未必是容易呢。”我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们放了学再告假出去看看罢。 ”这时上堂铃已经响了,我们便一齐走上楼去。
二
四点钟以后,我和英云便去到校长室告假去看淑平。校长半天不言语。过了一会,便用 很低的声音说:“你们不必去了,今天早晨七点钟,淑平已经去世了。”这句话好像平地一 声雷,我和英云都呆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以后还是英云说道:“校长!能否许可我们 去送她一送。”校长迟疑一会,便道:“听说已经装殓起来,大夫还说这病招人,还是不去 为好,她们的家长也已经来到。今天晚车就要走了。”英云说:
“既然已经装殓起来,况且一会儿便要走了,去看看料想不妨事,也不枉我们和她同学 相好了一场。”说着便滚下泪来,我一阵心酸也不敢抬头。校长只得允许了,我们退了出来 ,便去到医院。
灵柩便停在病室的廊子上,我看见了,立刻心头冰冷,才信淑平真是死了。难道这一个 长方形的匣子,便能够把这个不可多得的青年,关在里面,永远出不来了吗!这时反没有眼 泪,只呆呆的看着这灵柩。一会子抬起头来,只见英云却拿着沉寂的目光,望着天空,一语 不发。直等到淑平的家长出来答礼,我们才觉得一阵的难过,不禁流下泪来,送着灵柩,出 了院门。便一同无精打采地回来。
我也没有用晚饭,独自拿了几本书,踏着雪回到宿舍。地下白灿灿的,好像月光一般。 一面走着,听见琴室里,有人弹着钢琴,音调却十分的凄切。我想:“这不是英云吗?”慢 慢地走到琴室门口听了一会,便轻轻地推门进去。灯光之下,她回头看我一眼,又回过头去 。我将书放在琴台上,站了一会,便问道:“你弹的是什么谱?”英云仍旧弹着琴,一面答 道:“这调叫做‘风雪英雄’,是一个撒克逊的骑将,雪夜里逃出敌堡,受伤很重,倒在林 中雪地上,临死的时候做的。”
说完了这话,我们又半天不言语。我便坐在琴椅的那边,一面翻着琴谱,一面叹口气说 :“有志的青年,不应当死去。中国的有志青年,更不应当死。你看像淑平这样一个人物, 将来还怕不是一个女界的有为者,却又死了,她的学问才干志向都灭没了,一向的预备磨砺 ,却得了这样的收场,真是叫人灰心。”英云慢慢地住了琴,抬起头来说:“你以为肉体死 了,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却不知希望死了,更是悲惨的事情呵!”我点一点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英云又说道:
“率性死了,一切苦痛,自己都不知道不觉得了。只可怜那肉体依旧是活着,希望却如 同是关闭在坟墓里。那个才叫做……”这时她又低下头去,眼泪便滴在琴上。我十分的惊讶 ,因为她这些话,却不是感悼淑平,好像有什么别的感触,便勉强笑劝道:“你又来了,好 好的又伤起心来,都是我这一席话招的。”英云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擦了眼泪说:“今夜晚 上我也不知为何非常的烦恼焦躁,本来是要来弹琴散心,却不知不觉弹起这个凄惨的调来。 ”我便盖上琴盖,拿起书籍道:
“我们走罢,不要太抱悲观了。”我们便一同步出琴室,从雪花隙里,各自回到宿舍。
三
春天又来了,大地上蓬蓬勃勃地充满了生意。我们对于淑平的悲感,也被春风扇得渐渐 的淡下去了,依旧快快乐乐地过那学校的生活。
春季的大考过去了,只等甲班的毕业式行过,便要放暑假。
毕业式是那一天下午四点钟的。七点钟又有本堂师生的一个集会。也是话别,也是欢送 毕业生。预备有游艺等等,总是终业娱乐的意思。那天晚上五点钟,同学们都在球场上随意 的闲谈游玩。英云因为今晚要扮演游艺,她是剧中的一个希腊的女王,便将头发披散了,用 纸条卷得鬈曲着。不敢出来,便躲在我的屋里倚在床上看书。我便坐在窗台上,用手摘着藤 萝的叶子,和英云谈话。楼下的青草地上玫瑰花下,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坐着走着,黄金似的 斜阳,笼住这一片花红柳绿的世界。中间却安放着一班快乐活泼的青年,这斜阳芳草是可以 描画出来的,但是青年人快乐活泼的心胸,是不能描画的呵!
晚上的饯别会,我们都非常的快乐满意。剧内英云的女王,尤其精彩。同学们都异口同 声地夸奖,说她有“婉若游龙、翩若惊鸿”的态度。随后有雅琴说了欢送词,毕业生代表的 答词,就闭了会。那时约有九点多种,出得礼堂门来,只见月光如水,同学们便又在院子里 游玩。我和英云一同坐在台阶上,说着闲话。
这时一阵一阵的凉风吹着,衣袂飘举。英云一面用手撩开额上的头发,一面笑着说着: “冰心!要晓得明年这时候,便是我们毕业了。”我不禁好笑,便道:“毕了业又算得了什 么。”英云说:“不是说算得什么,不过离着服务社会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要试试这 健儿好身手了。”我便问道:“毕业以后,你还想入大学么?”英云点首道:“这个自然, 现在中学的毕业生,车载斗量,不容易得社会的敬重。而且我年纪还小,阅历还浅,自然应 当再往下研究高深的学问,为将来的服务上,岂不更有益处吗!”
我和英云一同站了起来,在廊子上来回地走着谈话。廊下的玫瑰花影,照在廊上不住的 动摇。我们行走的时候,好像这廊子是活动的,不敢放心踏着,这月也正到了十分圆满的时 节,清光激射,好像是特意照着我们。英云今晚十分的喜悦,时时的微笑,也问我道:“世 界上的人,还有比我们更快乐的吗?”我也笑道:“似乎没有。”英云说:“最快乐的时代 ,便是希望的时代。希望愈大,快乐也愈大。”我点一点头,心中却想到:“希望愈大,要 是遇见挫折的时候,苦痛也是愈大的。”
这时忽然又忆起淑平,只是不敢说出,恐怕打消了英云的兴趣。唉!现在追想起来, 也深以当时不说为然。因为那晚上英云意满志得的莞然微笑,在我目中便是末一次了。
暑假期内,没有得着英云的半封信,我十分的疑惑,又有一点怪她。
秋季上学的头一天,同学都来了,还有许多的新学生,礼堂里都坐满了。我走进礼堂, 便四下里找英云,却没有找着。
正要问雅琴,忽然英云从外面走了进来,容光非常的消瘦,我便站起来,要过去同她说 话。这时有几个同学笑着叫她道:
“何太太来了。”我吃了一惊。同时看见英云脸红了,眼圈也红了。雅琴连忙对那几个 同学使个眼色,她们不知所以,便都止住不说。我慢慢地过去,英云看见我只惨笑着,点一 点头,颜色更见凄惶。我也不敢和她说话,回到自己座上,心中十分疑讶。行完了开学礼, 我便拉着雅琴,细细的打听英云的事情。雅琴说:“我和她的家离的不远,所以知道一点。
暑假以后,英云回到天津,不到一个礼拜,就出阁了,听说是聘给她的表兄,名叫士芝 的,她的姨夫是个司令,家里极其阔绰。英云过去那边,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夸她好的。对 于英云何以这般的颓丧,我却不知道,只晓得她很不愿意人提到这件事。”
从此英云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不但是不常笑,连话都不多说了。成天里沉沉静静地坐在 自己座上,足迹永远不到球场,读书作事,都是孤孤零零的。也不愿意和别人在一处,功课也不见得十分好。同学们说:“英云出阁以后,老成的多了。”
又有人说:“英云近来更苗条了。”我想英云哪里是老成,简直是“心死”。哪里是苗 条,简直是形销骨立。我心中常常的替她难过,但是总不敢和她做长时的谈话。也不敢细问 她的境况,恐怕要触动她的悲伤。因此外面便和她生分了许多,并且她的态度渐渐的趋到消 极,我却仍旧是积极,无形中便更加疏远了。
一年的光阴又过去了。这一年中因为英云的态度大大的改变了,我也受了不少的损失, 在功课一方面少得许多琢磨切磋的益处。并且别的同学,总不能像英云这样的知心,便又少 了许多的乐趣。然而那一年我便要毕业,心中总是存着快乐和希望,眼光也便放到前途上去 ,目前一点的苦痛,也便不以为意了。
四
我们的毕业式却在上午十点钟举行,事毕已经十二点多钟。吃过了饭,就到雅琴屋里。 还有许多的同学,也在那里,我们便都在一处说笑。三点钟的时候,天色忽然昏黑,一会儿 电光四射,雷声便隆隆地震响起来,接着下了几阵大雨。水珠都跳进屋里来,我们便赶紧关 了窗户,围坐在一处,谈起古事来。这雨下到五点钟,便渐渐地止住了。开起门来一看,球 场旁边的雨水还没有退去,被微风吹着,好像一湖春水。树下的花和叶子,都被雨水洗得青 翠爽肌,娇红欲滴。夕阳又出来了,晚霞烘彩,空气更是非常的清新。我们都喜欢道:
“今天的饯别会,决不至于减了兴趣了。”
开会的时候,同学都到齐了。毕业生里面,却没有英云。
主席便要叫人去请,雅琴便站起来,替她向众人道歉,说她有一点不舒服,不能到会。 众人也只得罢了。那晚上扮演的游艺,很有些意思。会中的秩序,也安排得很整齐,我们都 极其快乐。满堂里都是欢笑的声音,只是我忽然觉得头目眩晕。我想是这堂里,人太多了, 空气不好的缘故。便想下去换一换空气,就悄悄的对雅琴说:“我有一点头晕,要去疏散一 会子,等到毕业生答词的时候,再去叫我罢。”她答应了。
我便轻轻的走下楼去。
我站在廊子上,凉风吹着,便觉清醒了许多。这时月光又从云隙里转了出来。因为是雨 后天气,月光便好似加倍的清冷。我就想起两句诗:“冷月破云来,白衣坐幽女。”不禁毛 骨悚然。这时忽然听见廊子下有吁叹的声音,低头一看玫瑰花下草垫上,果然坐着一个白衣 幽女。我吃了一惊,扶住阑干再看时,月光之下,英云抬着头微笑着:“不要紧的,是我在 这里坐着呢。”我定了神便走下台阶,一面悄悄的笑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雅琴说你病了,现在好了吗?”英云道:“我何尝是病着, 只为一人向隅满座不乐,不愿意去搅乱大家的兴趣就是了。”我知道她又生了感触,便也不 言语,拉过一个垫子来,坐在她旁边。住了一会,英云便叹一口气说:“月还是一样的月, 风还是一样的风,为何去年今夜的月,便十分的皎洁,去年今夜的风,便吹面不寒,好像助 我们的兴趣。今年今夜的月,却十分的黯淡,这风也一阵一阵的寒侵肌骨,好像助我们的凄 感呢?”我说:“它们本来是无意识的,千万年中,偶然的和我们相遇。虽然有时好像和我 们很有同情,其实都是我们自己的心理作用,它们却是绝对没有感情的。”英云点首道:“ 我也知道的,我想从今以后,我永远不能再遇见好风月了。”说话的声音,满含着凄惨。— —我心中十分的感动,便恳切地对她说道:“英云——这一年之中,我总没有和你谈过心, 你的事情,虽然我也知道一点,到底为何便使你颓丧到这个地步,我是始终不晓得的,你能 否告诉我,或者我能以稍慰你的苦痛。”这时英云竟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我不禁又难受又 后悔,只得慢慢地劝她。过了一会,她才渐渐的止住了,便说:“冰心!你和我疏远的原故 ,我也深晓得的,更是十分的感激。我的苦痛,是除你以外,也无处告诉了。去年回家以后 ,才知道我的父母,已经在半年前,将我许给我的表兄士芝。便是淑平死的那一天下的聘, 婚期已定在一个礼拜后。我知道以后,所有的希望都绝了。因为我们本来是亲戚,姨母家里 的光景,我都晓得,是完完全全的一个旧家庭。但是我的父母总是觉得很满意,以为姨母家 里很从容,我将来的光景,是决没有差错的,并且已经定聘,也没有反复的余地了。”这时 英云暂时止住了,一阵风来,将玫瑰花叶上的残滴,都洒在我们身上。我觉得凉意侵人,便 向英云说:“你觉得凉吗?我们进去好不好?”她摇一摇头,仍旧翻来复去的弄那一块湿透 的手巾,一面便又说:“姨母家里上上下下有五六十人,庶出的弟妹,也有十几个,都和士 芝一块在家里念一点汉文,学做些诗词歌赋,新知识上是一窍不通。几乎连地图上的东西南 北都不知道,别的更不必说了。
并且纨绔公子的习气,沾染的十足。我就想到这并不是士芝的过错,以他们的这样家庭 教育,自然会陶冶出这般高等游民的人材来。处在今日的世界和社会,是危险不过的,便极 意的劝他出去求学。他却说:‘难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用愁到衣食吗?’仍旧洋洋得意 的过这养尊处优的日子。我知道他积锢太深,眼光太浅,不是一时便能以劝化过来的。我姨 母更是一个顽固的妇女,家政的设施,都是可笑不过的。有一天我替她记帐,月间的出款内 ,奢侈费,应酬费,和庙寺里的香火捐,几乎占了大半。家庭内所叫做娱乐的,便是宴会打 牌听戏。除此之外便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乐境。姨母还叫我学习打牌饮酒,家里宴会的'时 候,方能做个主人。不但这个,连服饰上都有了限制,总是不愿意我打扮得太素淡,说我也 不怕忌讳。必须浓装艳裹,抹粉涂脂,简直是一件玩具。而且连自己屋里的琐屑事情,都不 叫我亲自去做,一概是婢媪代劳。‘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便是替我写照了 。有时我烦闷已极,想去和雅琴谈一谈话,但是我每一出门,便是车马呼拥,比美国总统夫 人还要声势。这样的服装,这样的侍从,实在叫我羞见故人,也只得终日坐在家里。五月十 五我的生日,还宴客唱戏,做的十分热闹。我的父母和姨母想,这样的待遇,总可以叫我称 心满意的了。哪知我心里比囚徒还要难受,因为我所要做的事情,都要消极的摒绝,我所不 要做的事情,都要积极的进行。像这样被动的生活,还有一毫人生的乐趣吗?”
五
我听到这里,觉得替她痛惜不过。却不得不安慰她,便说:“听说你姨母家里的人,都 和你很有感情的,你如能想法子慢慢的改良感化,也未必便没有盼望。”英云摇头道:“不 中用的,他们喜欢我的缘由:第一是说我美丽大方,足以夸耀戚友。第二便是因为我的性情 温柔婉顺,没有近来女学生浮嚣的习气。假如我要十分的立异起来,他们喜悦我的心,便完 全的推翻了,而且家政也不是由我主持,便满心的想改良,也无从下手。有时我想到‘天生 我材必有用’和‘大丈夫勉为其难者’这两句话,就想或者是上天特意的将我安置在这个黑 暗的家庭里,要我去整顿去改造。虽然家政不在我手里,这十几个弟妹的教育,也更是一件 要紧的事情。因此我便想法子和他们联络,慢慢的要将新知识,灌输在他们的小脑子里。无 奈我姨父很不愿意我们谈到新派的话。弟妹们和我亲近的时候很少,他们对于‘科学游戏’ 的兴味,远不如听戏游玩。我的苦心又都付与东流,而且我自己也卷入这酒食征逐的旋涡, 一天到晚,脑筋都是昏乱的。要是这一天没有宴会的事情,我还看一点书,要休息清净我的 脑筋,也没有心力去感化他们。日久天长,不知不觉地渐渐衰颓下来。我想这家里一切的现 象,都是衰败的兆头,子弟们又一无所能,将来连我个人,都不知是落个什么结果呢。”这 时英云说着,又泪如雨下。我说:“既然如此,为何又肯叫你再来求学?”英云道:“姨母 原是十分的不愿意,她说我们家里,又不靠着你教书挣钱。何必这样的用功,不如在家里和 我作伴。孝顺我,便更胜于挣钱养活我了。我说:‘就是去也不过是一年的功夫,中学毕业 了就不再去了,这样学业便也有个收束。并且同学们也阔别了好些日子,去会一会也好。我 侍奉你老人家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还是姨夫答应了,才叫我来的。我回到学校,和你们 相见,真如同隔世一般,又是喜欢,又是悲感,又是痛惜自己,又是羡慕你们。虽然终日坐 在座上,却因心中百般的纠纷,也不能用功。因为我本来没有心肠来求学,不过是要过这一 年较快乐清净的日子,可怜今天便是末一天了。
冰心呵!我今日所处的地位,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说到这里,英云又幽咽无声。 我的神经都错乱了,便站起来拉着她说:“英云!你不要……”这时楼上的百叶窗忽然开了 一扇,雅琴凭在窗口唤道:“冰心!你在哪里?到了你答词的时候了。”
我正要答应,英云道:“你快上去罢,省得她又下来找你。”我只得撇了英云走上楼去。
我聆了英云这一席话,如同听了秋坟鬼唱一般,心中非常的难过。到了会中,只无精打 采地说了几句,完了下得楼来,英云已经走了。我也不去找她,便自己回到宿舍,默默的坐 着。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英云便叩门进来,面色非常的黯淡。
手里拿着几本书,说:“这是你的《绝妙好词笺》,我已经看完了,谢谢你!”说着便 将书放在桌子上,我看她已经打扮好了,便说:“你现在就要走吗?”英云说:“是的。冰 心!我们再见罢。”说完了,眼圈一红,便转身出去。我也不敢送她,只站在门口,直等到 她的背影转过大楼,才怅怅的进来。咳!
数年来最知心的同学,从那一天起,不但隔了音容,也绝了音信。如今又过了一年多了 ,我自己的功课很忙,似乎也渐渐的把英云淡忘了,但是我还总不敢多忆起她的事情。因为 一想起来,便要伤感。想不到今天晚上,又发现了这封信。
这时我慢慢地拾起掉在地上的信,又念了一遍。以下便是她信内的话。
敬爱的冰心呵!我心中满了悲痛,也不能多说什么 话。淑平是死了,我也可以算是死了。只有你还是生龙活虎一般的活动着!我和淑平的 责任和希望,都并在你一人的身上了。你要努力,你要奋斗,你要晓得你的机会地位,是不 可多得的,你要记得我们的目的是“牺牲自己服务社会”。
二十七夜三点钟 英云
淑平呵!英云呵!要以你们的精神,常常的鼓励我。要使我不负死友,不负生友,也不 负我自己。
秋风仍旧飒飒的吹着,秋雨也依旧滴沥滴沥的下着,瓶子里的桂花却低着头,好像惶惶 不堪的对我说:“请你饶恕我,都是我说了一句过乐的话。如今窗以内也是‘秋雨秋风愁煞 人’的了。”
冰心《秋风秋雨愁煞人》
一
秋风不住的飒飒的吹着,秋雨不住滴沥滴沥的下着,窗外的梧桐和芭蕉叶子一声声的响着,做出十分的秋意。墨绿色的窗帘,垂得低低的。灯光之下,我便坐在窗前书桌旁边,寂 寂无声的看着书。桌上瓶子里几枝桂花,似乎太觉得幽寂不堪了,便不时的将清香送将过来 。要我抬头看它。又似乎对我微笑说:“冰心呵!窗以外虽是‘秋雨秋风愁煞人’,窗以内 却是温煦如春呵!”
我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绝妙好词笺》,是今天收拾书橱,无意中捡了出来的,我同它已 经阔别一年多了。今天晚上拿起来阅看,竟如同旧友重逢一般的喜悦。看到一同《木兰花慢 》:“故人知健否,又过了一番秋……更何处相逢,残更听雁,落日呼鸥……”到这里一页 完了,便翻到那篇去。忽然有一个信封,从书页里,落在桌上。翻过信面一看,上面写着“ 冰心亲启”四个字。我不觉呆了。莫非是眼花了吗?这却分明是许久不知信息的同学英云的 笔迹啊!是什么时候夹在这本书里呢?满腹狐疑地拆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完了以后 ,神经忽然错乱起来。一年前一个悲剧的印象,又涌现到眼前来了。
英云是我在中学时候的一个同班友,年纪不过比我大两岁,要论到她的道德和学问,真是一个绝特的青年。性情更是十分的清高活泼,志向也极其远大。同学们都说英云长得极合 美人的态度。以我看来,她的面貌身材,也没有什么特别美丽的地方。不过她天然的自有一 种超群旷世的丰神,便显得和众人不同了。
她在同班之中,同我和淑平最合得来。淑平又比英云大一岁,性格非常的幽娴静默。资质上虽然远不及英云,却是极其用功。因此功课上也便和英云不相上下,别的才干却差得远 了。
前年冬季大考的时候,淑平因为屡次的半夜里起来温课,受了寒,便咳嗽起来,得了咯血的病。她还是挣扎着日日上课,加以用功过度,脑力大伤,病势便一天一天的沉重。她的家又在保定,没有人朝夕的伺候着,师长和同学都替她担心。便赶紧地将她从宿舍里迁到医 院。不到一个礼拜,便死了。
淑平死的那一天的光景,我每回一追想,就如同昨日事情一样的清楚。那天上午还出了一会子的太阳,午后便阴了天,下了几阵大雪。饭后我和英云从饭厅里出来,一面说着话便走到球场上。树枝上和地上都压满了雪,脚底下好象踏着雨后的青苔一般,英云一面走着, 一面拾起一条断枝,便去敲那球场边的柳树。枝上的积雪,便纷纷的落下来,随风都吹在我 脸上。我连忙回过头去说道:“英云!你不要淘气。”
她笑了一笑,忽然问道:“你今天下午去看淑平吗?”我说:
“还不定呢,要是她已经好一点,我就不必去了。”这时我们同时站住。英云说:“昨 天雅琴回来,告诉我说淑平的病恐怕不好,连说话都不清楚了。她站在淑平床前,淑平拉着 她的手,只哭着叫娘,你看……”我就呆了一呆便说:“哪里便至于……少年人的根基究竟 坚固些,这不过是发烧热度太高了,信口胡言就是了。”英云摇头道:“大夫说她是脑膜炎 。盼她好却未必是容易呢。”我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们放了学再告假出去看看罢。 ”这时上堂铃已经响了,我们便一齐走上楼去。
二
四点钟以后,我和英云便去到校长室告假去看淑平。校长半天不言语。过了一会,便用很低的声音说:“你们不必去了,今天早晨七点钟,淑平已经去世了。”这句话好像平地一 声雷,我和英云都呆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以后还是英云说道:“校长!能否许可我们 去送她一送。”校长迟疑一会,便道:“听说已经装殓起来,大夫还说这病招人,还是不去 为好,她们的家长也已经来到。今天晚车就要走了。”英云说:
“既然已经装殓起来,况且一会儿便要走了,去看看料想不妨事,也不枉我们和她同学相好了一场。”说着便滚下泪来,我一阵心酸也不敢抬头。校长只得允许了,我们退了出来 ,便去到医院。
灵柩便停在病室的廊子上,我看见了,立刻心头冰冷,才信淑平真是死了。难道这一个长方形的匣子,便能够把这个不可多得的青年,关在里面,永远出不来了吗!这时反没有眼 泪,只呆呆的看着这灵柩。一会子抬起头来,只见英云却拿着沉寂的目光,望着天空,一语 不发。直等到淑平的家长出来答礼,我们才觉得一阵的难过,不禁流下泪来,送着灵柩,出 了院门。便一同无精打采地回来。
也没有用晚饭,独自拿了几本书,踏着雪回到宿舍。地下白灿灿的,好像月光一般。一面走着,听见琴室里,有人弹着钢琴,音调却十分的凄切。我想:“这不是英云吗?”慢 慢地走到琴室门口听了一会,便轻轻地推门进去。灯光之下,她回头看我一眼,又回过头去 。我将书放在琴台上,站了一会,便问道:“你弹的是什么谱?”英云仍旧弹着琴,一面答 道:“这调叫做‘风雪英雄’,是一个撒克逊的骑将,雪夜里逃出敌堡,受伤很重,倒在林 中雪地上,临死的时候做的。”
说完了这话,我们又半天不言语。我便坐在琴椅的那边,一面翻着琴谱,一面叹口气说:“有志的青年,不应当死去。中国的有志青年,更不应当死。你看像淑平这样一个人物, 将来还怕不是一个女界的有为者,却又死了,她的学问才干志向都灭没了,一向的预备磨砺 ,却得了这样的收场,真是叫人灰心。”英云慢慢地住了琴,抬起头来说:“你以为肉体死 了,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却不知希望死了,更是悲惨的事情呵!”我点一点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英云又说道:
“率性死了,一切苦痛,自己都不知道不觉得了。只可怜那肉体依旧是活着,希望却如同是关闭在坟墓里。那个才叫做……”这时她又低下头去,眼泪便滴在琴上。我十分的惊讶 ,因为她这些话,却不是感悼淑平,好像有什么别的感触,便勉强笑劝道:“你又来了,好 好的又伤起心来,都是我这一席话招的。”英云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擦了眼泪说:“今夜晚 上我也不知为何非常的烦恼焦躁,本来是要来弹琴散心,却不知不觉弹起这个凄惨的调来。 ”我便盖上琴盖,拿起书籍道:
“我们走罢,不要太抱悲观了。”我们便一同步出琴室,从雪花隙里,各自回到宿舍。
三
春天又来了,大地上蓬蓬勃勃地充满了生意。我们对于淑平的悲感,也被春风扇得渐渐 的淡下去了,依旧快快乐乐地过那学校的生活。
春季的大考过去了,只等甲班的毕业式行过,便要放暑假。
毕业式是那一天下午四点钟的。七点钟又有本堂师生的一个集会。也是话别,也是欢送毕业生。预备有游艺等等,总是终业娱乐的意思。那天晚上五点钟,同学们都在球场上随意 的闲谈游玩。英云因为今晚要扮演游艺,她是剧中的一个希腊的女王,便将头发披散了,用 纸条卷得鬈曲着。不敢出来,便躲在我的屋里倚在床上看书。我便坐在窗台上,用手摘着藤 萝的叶子,和英云谈话。楼下的青草地上玫瑰花下,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坐着走着,黄金似的 斜阳,笼住这一片花红柳绿的世界。中间却安放着一班快乐活泼的青年,这斜阳芳草是可以 描画出来的,但是青年人快乐活泼的心胸,是不能描画的呵!
晚上的饯别会,我们都非常的快乐满意。剧内英云的女王,尤其精彩。同学们都异口同声地夸奖,说她有“婉若游龙、翩若惊鸿”的态度。随后有雅琴说了欢送词,毕业生代表的 答词,就闭了会。那时约有九点多种,出得礼堂门来,只见月光如水,同学们便又在院子里 游玩。我和英云一同坐在台阶上,说着闲话。
这时一阵一阵的凉风吹着,衣袂飘举。英云一面用手撩开额上的头发,一面笑着说着:“冰心!要晓得明年这时候,便是我们毕业了。”我不禁好笑,便道:“毕了业又算得了什 么。”英云说:“不是说算得什么,不过离着服务社会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要试试这 健儿好身手了。”我便问道:“毕业以后,你还想入大学么?”英云点首道:“这个自然, 现在中学的毕业生,车载斗量,不容易得社会的敬重。而且我年纪还小,阅历还浅,自然应 当再往下研究高深的学问,为将来的服务上,岂不更有益处吗!”
我和英云一同站了起来,在廊子上来回地走着谈话。廊下的玫瑰花影,照在廊上不住的 动摇。我们行走的时候,好像这廊子是活动的,不敢放心踏着,这月也正到了十分圆满的时 节,清光激射,好像是特意照着我们。英云今晚十分的喜悦,时时的微笑,也问我道:“世 界上的人,还有比我们更快乐的吗?”我也笑道:“似乎没有。”英云说:“最快乐的时代 ,便是希望的时代。希望愈大,快乐也愈大。”我点一点头,心中却想到:“希望愈大,要 是遇见挫折的时候,苦痛也是愈大的。”
这时忽然又忆起淑平,只是不敢说出,恐怕打消了英云的兴趣。唉!现在追想起来,也深以当时不说为然。因为那晚上英云意满志得的莞然微笑,在我目中便是末一次了。
暑假期内,没有得着英云的半封信,我十分的疑惑,又有一点怪她。
秋季上学的头一天,同学都来了,还有许多的新学生,礼堂里都坐满了。我走进礼堂,便四下里找英云,却没有找着。
正要问雅琴,忽然英云从外面走了进来,容光非常的消瘦,我便站起来,要过去同她说话。这时有几个同学笑着叫她道:
“何太太来了。”我吃了一惊。同时看见英云脸红了,眼圈也红了。雅琴连忙对那几个同学使个眼色,她们不知所以,便都止住不说。我慢慢地过去,英云看见我只惨笑着,点一 点头,颜色更见凄惶。我也不敢和她说话,回到自己座上,心中十分疑讶。行完了开学礼, 我便拉着雅琴,细细的打听英云的事情。雅琴说:“我和她的家离的不远,所以知道一点。
暑假以后,英云回到天津,不到一个礼拜,就出阁了,听说是聘给她的表兄,名叫士芝 的,她的姨夫是个司令,家里极其阔绰。英云过去那边,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夸她好的。对 于英云何以这般的.颓丧,我却不知道,只晓得她很不愿意人提到这件事。”
从此英云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不但是不常笑,连话都不多说了。成天里沉沉静静地坐在自己座上,足迹永远不到球场,读书作事,都是孤孤零零的。也不愿意和别人在一处,功课也不见得十分好。同学们说:“英云出阁以后,老成的多了。”
又有人说:“英云近来更苗条了。”我想英云哪里是老成,简直是“心死”。哪里是苗条,简直是形销骨立。我心中常常的替她难过,但是总不敢和她做长时的谈话。也不敢细问 她的境况,恐怕要触动她的悲伤。因此外面便和她生分了许多,并且她的态度渐渐的趋到消 极,我却仍旧是积极,无形中便更加疏远了。
一年的光阴又过去了。这一年中因为英云的态度大大的改变了,我也受了不少的损失,在功课一方面少得许多琢磨切磋的益处。并且别的同学,总不能像英云这样的知心,便又少 了许多的乐趣。然而那一年我便要毕业,心中总是存着快乐和希望,眼光也便放到前途上去 ,目前一点的苦痛,也便不以为意了。
四
我们的毕业式却在上午十点钟举行,事毕已经十二点多钟。吃过了饭,就到雅琴屋里。 还有许多的同学,也在那里,我们便都在一处说笑。三点钟的时候,天色忽然昏黑,一会儿 电光四射,雷声便隆隆地震响起来,接着下了几阵大雨。水珠都跳进屋里来,我们便赶紧关 了窗户,围坐在一处,谈起古事来。这雨下到五点钟,便渐渐地止住了。开起门来一看,球 场旁边的雨水还没有退去,被微风吹着,好像一湖春水。树下的花和叶子,都被雨水洗得青 翠爽肌,娇红欲滴。夕阳又出来了,晚霞烘彩,空气更是非常的清新。我们都喜欢道:
“今天的饯别会,决不至于减了兴趣了。”
主席便要叫人去请,雅琴便站起来,替她向众人道歉,说她有一点不舒服,不能到会。众人也只得罢了。那晚上扮演的游艺,很有些意思。会中的秩序,也安排得很整齐,我们都 极其快乐。满堂里都是欢笑的声音,只是我忽然觉得头目眩晕。我想是这堂里,人太多了, 空气不好的缘故。便想下去换一换空气,就悄悄的对雅琴说:“我有一点头晕,要去疏散一 会子,等到毕业生答词的时候,再去叫我罢。”她答应了。
我便轻轻的走下楼去。
我站在廊子上,凉风吹着,便觉清醒了许多。这时月光又从云隙里转了出来。因为是雨后天气,月光便好似加倍的清冷。我就想起两句诗:“冷月破云来,白衣坐幽女。”不禁毛 骨悚然。这时忽然听见廊子下有吁叹的声音,低头一看玫瑰花下草垫上,果然坐着一个白衣 幽女。我吃了一惊,扶住阑干再看时,月光之下,英云抬着头微笑着:“不要紧的,是我在 这里坐着呢。”我定了神便走下台阶,一面悄悄的笑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雅琴说你病了,现在好了吗?”英云道:“我何尝是病着,只为一人向隅满座不乐,不愿意去搅乱大家的兴趣就是了。”我知道她又生了感触,便也不 言语,拉过一个垫子来,坐在她旁边。住了一会,英云便叹一口气说:“月还是一样的月, 风还是一样的风,为何去年今夜的月,便十分的皎洁,去年今夜的风,便吹面不寒,好像助 我们的兴趣。今年今夜的月,却十分的黯淡,这风也一阵一阵的寒侵肌骨,好像助我们的凄 感呢?”我说:“它们本来是无意识的,千万年中,偶然的和我们相遇。虽然有时好像和我 们很有同情,其实都是我们自己的心理作用,它们却是绝对没有感情的。”英云点首道:“ 我也知道的,我想从今以后,我永远不能再遇见好风月了。”说话的声音,满含着凄惨。— —我心中十分的感动,便恳切地对她说道:“英云——这一年之中,我总没有和你谈过心, 你的事情,虽然我也知道一点,到底为何便使你颓丧到这个地步,我是始终不晓得的,你能 否告诉我,或者我能以稍慰你的苦痛。”这时英云竟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我不禁又难受又 后悔,只得慢慢地劝她。过了一会,她才渐渐的止住了,便说:“冰心!你和我疏远的原故 ,我也深晓得的,更是十分的感激。我的苦痛,是除你以外,也无处告诉了。去年回家以后 ,才知道我的父母,已经在半年前,将我许给我的表兄士芝。便是淑平死的那一天下的聘, 婚期已定在一个礼拜后。我知道以后,所有的希望都绝了。因为我们本来是亲戚,姨母家里 的光景,我都晓得,是完完全全的一个旧家庭。但是我的父母总是觉得很满意,以为姨母家 里很从容,我将来的光景,是决没有差错的,并且已经定聘,也没有反复的余地了。”这时 英云暂时止住了,一阵风来,将玫瑰花叶上的残滴,都洒在我们身上。我觉得凉意侵人,便 向英云说:“你觉得凉吗?我们进去好不好?”她摇一摇头,仍旧翻来复去的弄那一块湿透 的手巾,一面便又说:“姨母家里上上下下有五六十人,庶出的弟妹,也有十几个,都和士 芝一块在家里念一点汉文,学做些诗词歌赋,新知识上是一窍不通。几乎连地图上的东西南 北都不知道,别的更不必说了。
并且纨绔公子的习气,沾染的十足。我就想到这并不是士芝的过错,以他们的这样家庭教育,自然会陶冶出这般高等游民的人材来。处在今日的世界和社会,是危险不过的,便极 意的劝他出去求学。他却说:‘难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用愁到衣食吗?’仍旧洋洋得意 的过这养尊处优的日子。我知道他积锢太深,眼光太浅,不是一时便能以劝化过来的。我姨 母更是一个顽固的妇女,家政的设施,都是可笑不过的。有一天我替她记帐,月间的出款内 ,奢侈费,应酬费,和庙寺里的香火捐,几乎占了大半。家庭内所叫做娱乐的,便是宴会打 牌听戏。除此之外便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乐境。姨母还叫我学习打牌饮酒,家里宴会的时 候,方能做个主人。不但这个,连服饰上都有了限制,总是不愿意我打扮得太素淡,说我也 不怕忌讳。必须浓装艳裹,抹粉涂脂,简直是一件玩具。而且连自己屋里的琐屑事情,都不 叫我亲自去做,一概是婢媪代劳。‘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便是替我写照了 。有时我烦闷已极,想去和雅琴谈一谈话,但是我每一出门,便是车马呼拥,比美国总统夫 人还要声势。这样的服装,这样的侍从,实在叫我羞见故人,也只得终日坐在家里。五月十 五我的生日,还宴客唱戏,做的十分热闹。我的父母和姨母想,这样的待遇,总可以叫我称 心满意的了。哪知我心里比囚徒还要难受,因为我所要做的事情,都要消极的摒绝,我所不 要做的事情,都要积极的进行。像这样被动的生活,还有一毫人生的乐趣吗?”
五
我听到这里,觉得替她痛惜不过。却不得不安慰她,便说:“听说你姨母家里的人,都和你很有感情的,你如能想法子慢慢的改良感化,也未必便没有盼望。”英云摇头道:“不 中用的,他们喜欢我的缘由:第一是说我美丽大方,足以夸耀戚友。第二便是因为我的性情 温柔婉顺,没有近来女学生浮嚣的习气。假如我要十分的立异起来,他们喜悦我的心,便完 全的推翻了,而且家政也不是由我主持,便满心的想改良,也无从下手。有时我想到‘天生 我材必有用’和‘大丈夫勉为其难者’这两句话,就想或者是上天特意的将我安置在这个黑 暗的家庭里,要我去整顿去改造。虽然家政不在我手里,这十几个弟妹的教育,也更是一件 要紧的事情。因此我便想法子和他们联络,慢慢的要将新知识,灌输在他们的小脑子里。无 奈我姨父很不愿意我们谈到新派的话。弟妹们和我亲近的时候很少,他们对于‘科学游戏’ 的兴味,远不如听戏游玩。我的苦心又都付与东流,而且我自己也卷入这酒食征逐的旋涡, 一天到晚,脑筋都是昏乱的。要是这一天没有宴会的事情,我还看一点书,要休息清净我的 脑筋,也没有心力去感化他们。日久天长,不知不觉地渐渐衰颓下来。我想这家里一切的现 象,都是衰败的兆头,子弟们又一无所能,将来连我个人,都不知是落个什么结果呢。”这 时英云说着,又泪如雨下。我说:“既然如此,为何又肯叫你再来求学?”英云道:“姨母 原是十分的不愿意,她说我们家里,又不靠着你教书挣钱。何必这样的用功,不如在家里和 我作伴。孝顺我,便更胜于挣钱养活我了。我说:‘就是去也不过是一年的功夫,中学毕业 了就不再去了,这样学业便也有个收束。并且同学们也阔别了好些日子,去会一会也好。我 侍奉你老人家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还是姨夫答应了,才叫我来的。我回到学校,和你们 相见,真如同隔世一般,又是喜欢,又是悲感,又是痛惜自己,又是羡慕你们。虽然终日坐 在座上,却因心中百般的纠纷,也不能用功。因为我本来没有心肠来求学,不过是要过这一 年较快乐清净的日子,可怜今天便是末一天了。
冰心呵!我今日所处的地位,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说到这里,英云又幽咽无声。我的神经都错乱了,便站起来拉着她说:“英云!你不要……”这时楼上的百叶窗忽然开了 一扇,雅琴凭在窗口唤道:“冰心!你在哪里?到了你答词的时候了。”
我正要答应,英云道:“你快上去罢,省得她又下来找你。”我只得撇了英云走上楼去。
我聆了英云这一席话,如同听了秋坟鬼唱一般,心中非常的难过。到了会中,只无精打采地说了几句,完了下得楼来,英云已经走了。我也不去找她,便自己回到宿舍,默默的坐 着。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英云便叩门进来,面色非常的黯淡。
手里拿着几本书,说:“这是你的《绝妙好词笺》,我已经看完了,谢谢你!”说着便 将书放在桌子上,我看她已经打扮好了,便说:“你现在就要走吗?”英云说:“是的。冰 心!我们再见罢。”说完了,眼圈一红,便转身出去。我也不敢送她,只站在门口,直等到 她的背影转过大楼,才怅怅的进来。咳!
数年来最知心的同学,从那一天起,不但隔了音容,也绝了音信。如今又过了一年多了 ,我自己的功课很忙,似乎也渐渐的把英云淡忘了,但是我还总不敢多忆起她的事情。因为 一想起来,便要伤感。想不到今天晚上,又发现了这封信。
这时我慢慢地拾起掉在地上的信,又念了一遍。以下便是她信内的话。
敬爱的冰心呵!我心中满了悲痛,也不能多说什么话。淑平是死了,我也可以算是死了。只有你还是生龙活虎一般的活动着!我和淑平的 责任和希望,都并在你一人的身上了。你要努力,你要奋斗,你要晓得你的机会地位,是不 可多得的,你要记得我们的目的是“牺牲自己服务社会”。
二十七夜三点钟 英云
淑平呵!英云呵!要以你们的精神,常常的鼓励我。要使我不负死友,不负生友,也不负我自己。
秋风仍旧飒飒的吹着,秋雨也依旧滴沥滴沥的下着,瓶子里的桂花却低着头,好像惶惶不堪的对我说:“请你饶恕我,都是我说了一句过乐的话。如今窗以内也是‘秋雨秋风愁煞 人’的了。”
秋风秋雨愁煞人经典散文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疾雨斜斜地自天而降,从早到晚又从晚上入夜继续到天亮。
望着无尽的秋雨,望着漆黑的夜空,望着屋檐上落下的雨珠,烦得我恨不得一拳把天捣个窟窿。踩着稀泥,终于打通了家里的电话;踩着稀泥,终于敲开了救护车司机家的门;踩着稀泥,终于把病人抬上了救护车,病人即刻就可以离开这既安全又危险的地方——医院。娘常年有病,没想到这次竞如此严重。入院月余,先后收到两次病危通知书。昨夜,伴随着恼人的霪雨,数着吊瓶上滴答滴答下落的药液,看着娘那有气无力的生命正一点一点从她身边离去……
听外婆说,娘很有心劲儿。很小时候,她想穿一件新衣服,外婆三天不在家,于是她亲自动手,从纺线开始,浆线、引线、上机到织布,又自己剪裁、缝纫,临外婆回家她已经穿上新衣服了。娘是车庄河人,那个地方山很大树很密人又不多,一岁多她爹就死了,她和外婆相依为命孤苦伶仃。那时候,人们白天去地里干活,夜里还要加班磨面。山庄里磨面都是人推磨,很慢很累人。娘俩从才黑一直磨到鸡叫三遍天快亮了。就在这个时候,蒙蒙的山脊上可以隐约看见狼一只一只走过,凄厉的吼叫声吓得娘俩紧紧相偎在一起。
说起狼,娘小时候还有一段传奇的故事。有一天,娘在山坡上放牛,觉着肩膀上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以为是牛犊爬到她的肩膀上和她玩,看也没看便用手向后拍去,拍了这边那边又有了喘气声,拍了那边这边又有了喘气声,她就这样换着拍着,根本就没在意。远处地里干活的人看见了,不敢出声,都背着锄头悄悄地扑向这里,狼见了,才从娘的肩头上跳下来慢慢地走了。“好悬哩,吓死人啦!”人们纷纷对外婆说,外婆只好掉眼泪,什么也不说。打那以后,外婆再也不敢叫娘去放牛了。
外婆孤身一人,是随娘一起来到我们家的。老人家很刚强,不愿拖累人,自己干活自己吃饭,土改时才分了房子。后来有了我兄妹俩,母亲也当了大队干部,风风火火,常不在家。因为工作优秀,1959年参加了洛阳地区劳动模范大会,又当选为县人大代表。1973年当选为妇联会代表参加了洛阳地区妇女联合会第七届代表大会。1983年4月作为社员代表参加了县供销社联合社第四届社员代表大会。我小时候常常跟母亲一起到城里去开会。娘开会这几天我也跟着吃几天饱饭,吃几天好东西。饥饿的童年,跟母亲去开会可是我的节日。曾记得有一年冬天,娘到南关外边的大渠边拾白菜帮,好多人哩,然后把拾来的白菜帮过秤交了,再拿上单据到粮油市场换布票。我在人缝隙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被人挤来挤去,但我的手始终被娘拉得紧紧的,等拿到布票从人流里出来,衣裳都湿了。后来我都记不大清了,好像是拿这布票在街上去换了熟胡萝卜让我吃,那种美味,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有一年的冬天,在东关城墙跟就是现在的老汽车站菜市场,还吃了很好吃的火烧馍。那火烧馍厚厚的圆圆的,冒着热气,先是娘喂我吃,后来我伸手把馍夺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个旭日东升的早晨,娘端着一碗糁子饭,稠稠的粘粘的。“只再吃一口啊!”我很快就吃了多半碗,娘无奈地说,我不吃了,大张着嘴看着娘。“你再吃一口。”我再吃一口,又大张着嘴看着碗。就这样,我没觉着一碗糁子饭就吃完了。南街招待所吃的那顿稠糁子饭,在我脑子里定了格,留下了最深的印象。50年过去了,记忆犹新。现在想来,当时我怎么就那么傻,只顾自己一点也不管娘吃不吃啊?
1979年,分了地,在大凹沟口栽了红薯,大丰收,红薯磨淀粉再做成粉条。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过了十月一,就天寒地冻了,正是漏粉条的好时机。先是洗红薯过红薯粉,冰凉的水里泡了一大池子红薯,我要去学校上课顾不着干活。娘就不停地洗啊洗啊,等一个一个的'红薯洗净了,可娘的手却冻肿了,红明红明,手背老厚老厚,裂了口子,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流了出来,她一擦,手背上的血痕散开得像带穗的花,放进水里更是鲜艳。那年,饥饿的人们手里终于有了收获,都拉着粉条到杜关换粮食。记得,娘曾拉着毛驴车在十字路村换回了一车粮食,有大豆、洋小豆、玉谷,高兴得不得了,一路上的风餐露宿、奔波劳累,全化作了灿烂的笑容。
1980年秋,我去城里考学,娘送我一直到医院下边快到西塬的坡跟才住步,望着我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次,我真为娘挣了口气,终于考取了,娘高兴得不得了,双手颤抖着拿着录取通知书,眯着眼睛仔细地瞧着,额前的白发随风飘着,映衬着展开了的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于是就开始张罗着给我娶媳妇,东跑西窜,聘请厨师,借钱给我买衣服、买柴火、弹棉花,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新媳妇娶回家中,她额前的一缕白发在风中飘着,映衬着展开了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
猛的,娘开始抽搐起来,赶忙叫来护士打了强心针,才又把死神从她身边拉走。眼下,小城从朦胧中醒来,可雨仍未停,且有越下越大的势头。苍天啊,保佑吧!大地啊,保佑吧!娘,救护车要送您到家!
“扑扑通通”一声响,忽然,家里人到了,娘被抬上了担架,用伞护着进了救护车,轰鸣着离开了医院。
秋雨依然在秋风中凄凄地下着,无限的愁思笼罩着我那快要支撑不住的破碎的心……
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了眼睛,把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一片空白、一片悲凉,无限的哀愁化作一行行粘粘的液体顺着眼眶、脸颊滑落下来,整个身子无力地跌坐在救护车的一角,任秋风刮秋雨下……
只有一个心愿,娘能安然到家,从容离去……
秋风秋雨愁煞人散文
中秋后,树枝上那只曾经最顽强健壮的蝉儿,已偃旗息鼓、悄无声息了。而一无是处的蚊子,依然在不甘寂寞地做着各式各样的将死之前的挣扎。这秋的蚊子,表面看来,似乎少了夏季的大鸣大放、耀武扬威;行动方面,也透着沉沉暮气。然而咬起人来,却更见凶狠,常常,一个不小心,手腕上、胳膊上甚至眉梢上,就被他们叮起一个个如花生粒般大的、红彤彤的包。自然,这样的它,是遭人厌嫌的,然而也许,这奋力的一咬,对蚊子们来说,其实也差不多类似于人类所说的回光返照。想到这里,对蚊子浓浓的恨意,也就减轻了不少。
今秋的雨,像极了一个滔滔不绝的蹩脚演说家,一旦站上演讲台,就开始长篇累牍地大发议论,而且只顾自己说的兴起,全然不去考虑台下听客们的心理,对于听众们神色里透露出的疲惫和不耐,也似乎浑然不觉视而不见。秋雨不管不顾,脸皮很厚地天天凑到我的眼前,这一副不变的皱巴巴的老脸,着实让我厌倦,让我烦恼。偶尔有那么一时半刻,秋雨大概是忙着去进餐或者开了一会的小差,就见那些很爱说话的麻雀们,叽叽喳喳着结伴出门,将自己几天来被雨压抑着没能说出来的各色闲话,一股脑儿的全部倾诉给花儿。院落里明显开迟了的黄灿灿的南瓜花,懵懵懂懂的还渴望着能够结果,它还幼稚着呢,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前景有多么惨淡。这可怜的南瓜花被秋雨拍打的晕头转向,正吓得瑟瑟发抖着蜷缩成一团,忽然看到麻雀来串门,赶忙探出自己那惊惧的小脑袋,才发现不知何时,秋雨已经走开,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不自觉的挺了挺纤细的腰板,对麻雀们的问好,频频点头微笑作答。最最耐不住寂寞的蛐蛐蝈蝈,即使在秋雨不住滴答的夜晚,也会偶尔凄凉地鸣叫几声,一旦发现风停雨歇,就很快地组织起一场像模像样的音乐会,彼此一高一低、一急一缓,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演奏着或独唱、或合唱,或小品、或相声的各色节目。
然而纵然这喋喋不休发表着演说的秋雨,暂时选择了走开,老天的脸,却还依然是阴沉的灰黄色。这样的时节,我的内心,就很难鲜艳快活,就连脑海里记忆的颜色,显现出来的,也多是令人沮丧的黑白色。
我想,有些事情,注定是要遗忘的。我也知道,有些事情,遗忘比记着其实会更好。就比如,才刚刚半年时间,我的记忆里,已经差不多将你埋葬,我也几乎不再对别人提起你的名字。
到今天,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刚好是半年。而我,却仿佛已经将你已经遗忘了半个世纪。想起半年之前的这个时刻,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而想为你写几行话的我,在电脑前哭的`如同梨花带雨,时间仅仅流逝了一百八十天,而现在的我,再忆起你的时候,却变得坦然地连我自己都吃惊了。
没错,我是忘记你了,这遗忘千真万确,这遗忘真真切切。这样的我,应该向你说抱歉吗?
不!我想我是用不着对你抱歉的。因为你走以后,你身后的生活,其实一样的令人眼花缭乱,一样的五彩缤纷让人迷恋,而急着赶路的我,自然,不能把有限的时间,去过多地怀念已经没有了知觉的你。
你那么美丽,那么年轻,却已经太在意别人将会对你盖棺论定的那几句语言,你温和的外表下那颗太过争强好胜的心,最终,将你过早的引渡到了上帝面前。
没错,当你的棺木将要被钉起的那一刻,的确,在宣读人面前的那页白纸上,是写了几个先进、几个优秀以及出色、卓越等等字样的语言,那语言在我听来,苍白刺耳;那语言在我看来,像是人生答卷上的一则讽刺寓言。
就在你离开前的一个月,你固执地要同自己的老公离婚,也许,你是想让这样的自己,更加无拘无束,更加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吧。
为了参加你的告别仪式,我第一次去了你的家,我不明白,以你们夫妻双方的收入和实力,你的家庭,为什么看起来没有一丝温馨,甚至处处都透着寒酸。
你是一个不会生活的人,你将自己全部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去追逐那个其实离你很遥远的目标,你想出人头地,你想做官,你想一鸣惊人从而让我们对你刮目相看……
你有两个自己,一个温和,一个尖刻;一个达观,一个狭隘;一个惹人怜爱,一个削减了脑袋总想着往上爬。你单纯、你学生气,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多做法,在后来人的嘴里,谈论起来犹如笑话。
你的噩耗传来,我的第一感觉是悲,第二感觉是惊,到了最后,我则麻木了我的所有神经。我悲的原因,是因为你还那么年轻,而你,又是那么的可爱;我惊的理由,是因为在你就要入土的时刻,我才看到了全部的你。然而对于这样的事实,我能对你说什么呢?显然,我什么都不能说,更显然的是,你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所以,我只能沉默,只能麻木。
离别半年了,我没有再去看过你,实话说,我也并不想去。那个地方,狭窄、阴沉,而且在我看来,它跟你本人的关系,也实在不大,顶多,是给你的儿子,留下一点念想吧。
实话说,在我心里,一时半刻还是不能将你完全抹去的,尽管我其实很愿意那么做。
半年了,你躺在那个阴暗狭小的角落。那个地方,想翻个身都不能。如果你还是完整的,睡觉的时候,都必须把你的腿儿蜷起来,尽管,你的身材是玲珑娇小的。
半年了,我身边的季节,已经由春到秋,树梢上,似乎昨天还是百花盛开春意闹,一车身,却已是花落枝空秋意浓了。
今秋的天,像是被人有意戳了一个堵不住的窟窿,雨不停的落,这样的坏天气,就准会有些耳朵不愿意接受的坏消息。当然,好的也有,为了你的高兴,我还是先说些热闹的吧。
王菲你是喜欢的吧?也或者你忙于工作,不知道她究竟长的什么样,但我可以肯定,你一定听过她的歌。她的歌声空灵、通透,充满着灵性的美。恩,我不是跟你说她离婚的事,那个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是说,她最近跟那个比她小11岁的老帅哥谢霆锋的姐弟恋,又再度复发,所以,这两天的媒体,热闹着呢。
大嘴姚晨你自然不陌生,我告诉你吧,如果没有锋菲恋插一脚,这两天的头版人物,一定非她莫属。因为据她的前夫凌潇萧讲,她以前啊,在婚内就出轨过好多回。老凌作为一个男人,当然也有自尊心,所以后来,就跟她拜拜了。
还有一个最新的消息,但是它算不上是好消息。是说78岁的著名作家张贤亮,昨天去世了。你一定知道,他写过不少的小说,像什么《绿化树》《灵与肉》等,那个有名的镇北堡西部影城,就是他创办的,而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就是在那里拍摄的呢。
其实我絮絮叨叨这么多,可能也都不是你很关注的。而你关注的,是你的项目,你的职业前程,然而那些方面的事情,我实在是无话可说。因为实话说,你倒下的那一刻,我可能也就只见到了你的部门领导,而其他的,估计忙于大事或者忙于应酬,基本上来说,估计人家压根不知道你的离开,也或者,对你的离开,态度是漠然的。这个你要理解,不要为此而纠结。
明星们的事情你可能比较漠然,但有一件事,我想你是一定会瞪圆亮晶晶的一双美丽大眼,表示惊诧和难过的,而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天,才打算还是给你说一说,毕竟,你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对这样的一件事情,生发出任何负面的影响。
你的爷爷,已经90多了,中秋节的时候我去看望他老人家,他正在忙着听新闻呢。脸上红光满面,说话条理清晰,总归对于他老人家,你完全可以放心。记得去年我们一起给他老人家祝寿的时候,你笑笑地说:“爷爷,身体健康,活到一百岁。”就现在的情形来看,我觉得你的祝福,是完全有可能变成现实的。
你离去的消息,最初是瞒着他老人家的,后来有一天,终于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一向口如悬河的老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给出的回答只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你大姑患病的消息,你是知道的,你本来说好放假的时候来照顾她,但这一次,你却言而无信了;你小姑做手术的时候,你前后伺候着,那一次,大家都说你越来越能干,亲戚们将你夸的如一朵花。
其实聊到这里,你大概已经看出,我在顾左右而言他,是的,你的感觉依然是这样的敏锐,你依然能一眼看穿我的伪装,而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下面的事实,的确太残酷了。
恩,是这样的,那个你最最熟悉,最爱跟你开玩笑的小姑夫,他今年退休了,时间是7月份,也就是你走后四个月后。
你知道,他这个人,虽然有些优点,但实话说,缺点也不老少。大家都说他:“心眼小”“虚荣心强”,我跟他认识二十多年了,我觉得大家并没有冤枉他,有时在人后面,我也这样评价他。
他手头有一些钱,那是别人给我的,正好转到了他的账户上,他就把钱压着,迟迟不愿意给我。为此,我又觉得,他不光心眼小、虚荣心强,他还是一个标准的葛朗台。自然,在人们面前,单单为此,我就没少偷偷指责他。
然而前天听说他患了病,而且还病的不轻,我立刻想到,那些年,我曾经蹭过他不少饭,也曾经跟他想聊甚欢。我甚至想,只要他的身体能够好过来,我的那些钱,就放到他那,他想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给,只要我还没有开始喝西北风,不给也行。然而,从医生漠然而凛冽的言辞里,我也知道,这一切,只能是我的臆想。
生活就是这样,它天天让我们觉得新鲜,也时时给我们甩脸色,让我们难堪、难过,而又手足无措。
秋雨如注飘落,和着落叶的秋风,一阵比一阵更让人觉得萧瑟。你的黝黑寂寥的门前,此时一定非常的寥落,这样的时节,人们多半自顾不暇,自身的悲愁都浓稠的无法化解,又怎么会有人会想到,去看看雨季的你,有没有被淹没呢?
你的儿子,在一天天的长大,你的老公,最终一定会有自己的新欢,这个,是无人可阻挡的,也是自然而然的。而我,在这凄冷的秋雨中,情绪萎靡,被工作和生活拉扯的心力交瘁、七零八落,但我还是,很想抽出一个钟点的时间,和从前一样,跟你聊聊明星、说说八卦、侃侃闲天、谈谈生活。
半年了,我发觉你是睡得越来越稳、越来越沉了,以至于在我眼里的一些非常“爆炸”的消息和新闻,你都能够接受的四平八稳,静静地一言不发。这要是在半年前,你早已经或笑或哭,嘴角或扬起或沉下,眉毛或挑起或拧成一个疙瘩了啊。
而现在,对一切的一切,你都选择了放下,选择了淡漠,而我对你的倾诉,也已经得不到来自于你的一个字的回答,只有身边的风儿,徐徐或急急地撩一下我的长发,路边的蚯蚓,款款地扭着腰身,不知它将要奔向何方……
人总归是要死的,陶潜在《挽歌》中说:“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他还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那么,也就是说,你还在,只不过你将自己的身躯,融入泥土、托付给大山罢了;那么,也就是说,我们还在感受着一样的风,听着相同的雨声了吧?
窗外的秋雨,还在固执地下,这种顽固,让我想起多年以前我曾经染过的一种牛皮癣,绵延不绝的让人厌烦,而这可恶的天,不知不觉间,也翻搅起了我本以为已经尘封起来的缕缕记忆,让我的心田,一时之间被愁绪缭绕,哎,这恼人的愁煞人的秋风秋雨……
管他满城风絮也好,风浸纸窗也罢,斜风细雨不须归。
走在云雾氤氲的.街道,踏着潮腻的路面,我张开双臂拥抱纷扬的雨丝,让秋风亲吻我正在发芽的的心。
秋风萧瑟地吹,伴随橘黄色的黯淡,归巢的鸟儿像给染透了一样,消失在枝头,只留下一声声吟唱落下……
又见夕阳斜映,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吆喝——“冰糖葫芦诶。”我走过去,看见一个老人在秋风的拍打下弓着腰,两鬓斑白,头发飞扬,瘦弱的身躯使劲的叫卖,那凄楚的劲响落在我心头叮叮当当。我上前买了两根,没想到一口咬下,外层的冰糖“咔嚓”一下清脆的裂开,伴随着里头山楂的酸,融合出一番特有的清甜,我对着老人说:“好爽呀。”
他笑了,低下头,梧桐叶下掉分明要盖住他一丝遗憾……
已到暮年的他本想这仅有的一点时间能享清福,却没料到孩子越来越忙,一年到头不见身影,自己孤单的日子难熬啊。于是只身出来,拿点小手艺来充实日子,每当看到孩子们尝到自己的糖葫芦时,他总是满满的幸福。然而他自己的孩子却没尝过他亲手做的糖葫芦哟。我想,也许他们尽享着山珍海味却不在乎父亲苍老的手下一点一滴的爱吧。
此时,老人长叹一口气,凝望着远方,好久好久,我发现老人的脸上落下了几滴浑浊的泪珠。
秋风不懂事地吹,吹落了老人的泪珠,吹开了老人思念儿子的思绪,也吹起了我的记忆。
处在迷茫徘徊时期的我,脾气越来越大,总是把父亲的关爱肆意的挥霍,像秋风一样滥用资本去伤透父亲。我经常甩开父亲的的手,认为没有他我会更加自由,却不知在我自由的上边有山一般的父亲为我遮风挡雨。
今夜我低着头,懊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看到远处的路灯下父亲高大的身影,他赶紧走过来接过我的书包,轻声地说:“补完课累不累,爸爸亲手给你做的包子,尝—尝!”我接过那包子,那小小的东西仿佛有我承受不了的重量,那是大山的缩影啊。
我轻轻地问:“今晚的秋风好凉,爸你冷不冷?”我一边说一边吃下那含着爱的包子,也像那老人一样眼泪刷刷地落下。但我不能让父亲看见,赶快用袖衫拭去,一连揩了好几次。
“好吃吗?”爸爸问。
“好吃好吃——”,我一个劲儿地点头。爸爸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的快乐很简单,就是我喜欢他为我做的一切,然而我究竟何德何能让他把内心深处最伟大无私的爱一丝不差的给予我……
萧瑟的秋风下,落叶纷纷,夕阳早已湮没在远处的山后让人忘记了。小路上,夜的寂静来临,爸还像我小时候那样牵着我的手,他用他的爱温暖了秋天的夜,我想那秋风中的老人不会再寒冷了吧。
一声炮响,
辛亥革命拉开了序幕
我见你位列中国女性的前方
谁说女子不如男
铁蹄践踏
践踏这中原的土地
我见你推开华贵的囚门
心怯空房心亦凉
银刀铮铮
刺入了祖国的心脏
我见你埋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金井梧桐秋叶黄
轰鸣声声
震撼这中国的屋房
我见你疾走在茫茫人海之中
八月秋高风怒号
一雪前耻
升起这中国的太阳
我见你在战场上英姿飒爽
扶颠始知筹策良
深秋寒寒
静默这中国的砖墙
我见你将热血挥洒
秋风秋雨愁煞人作文900字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自古以来,秋天就是一个充满着诗情画意和无限感慨的季节。历代的文人墨客用秋写下了无数的千古绝唱。刘禹锡有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感叹;大诗人杜甫有着“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人生感慨;马致远更是写出了那首被称作是“秋思之祖”的千古绝唱《天净沙·秋思》。
秋天,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令人感慨、令人悲伤又令人心生思念的季节。当你看到一片片泛黄的树叶如同一只只飞舞的蝴蝶打着旋儿从树上飘落,然后又被一阵阵秋风吹得漫天飞舞时,你自然就会想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的景象,那种物景的确很美,但带给我的却不是一个美好的心情,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伤,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树叶就这样用一种美丽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不知道那些孤伶伶的树叶会被秋风带到哪里,会在哪里化为尘土。我感觉自己就如同那一片片的树叶,终究有一天会孤单的被一阵秋风所带走,然后化为尘土。但我却更希望自己如秋天里的蒲公英,让秋风带我飞,飞向那片天空,在蓝天中飞翔,然后在某个地方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秋天,又是一个充满着思念的季节。
秋日,思念更浓,充斥着心扉。我是一个时常会被思念占据整个心扉的人,时常会有一种莫名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动,然后占据我的整个心扉。淡淡的思念,浓浓的情,还有无声的泪。我不知道那些曾经的朋友会不会在某个秋日里想起我,然后想起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唱过的歌和流过的泪;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在某个秋日里悄然离去,寻找自己的生活;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在某个秋日里的哪个城市中将我遗忘。但我却知道,我不会忘记,因为我会时常想起,虽远隔千里,但我的思念不断,我想终究有一天我会回到那片土地,回到那座城市寻找我们曾经的历程。秋日里的离别,总是那样伤感,那样凄凉,正如柳永在《雨霖铃》中所写:“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而今,秋已悄然而至,在这个秋意正浓的季节里,我没有离别的伤感,但阵阵的`秋雨却让我又想起了那年的那个秋日,我们站在秋雨中告别,看着你在秋雨中的样子,被雨水所笼罩的眼眸,被雨水所打湿的发梢,我不知道你是否流泪,因为雨水流过你的脸颊。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了许久,我心里哭了,只是脸上依旧在微笑。雨水冲刷了我的泪水,我在微笑,但我的泪你是看不见的,我不愿让你看到我流泪的样子,也不愿看到你淋雨的样子。
于是,我转身离去,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的微笑也随之消失。我们就那样离别,没有伤感的话语,没有痛哭的表情,但却依旧伤感,因为那场秋雨冲刷了一切。秋思,如细雨般缠绵,如烈酒般浓厚,如花开般温馨,如花落般无声。
又是一阵细雨,雨丝带着凉意,绿色殆尽,浮华过后,秋意萧萧。
手指敲击着键盘,多想就这么敲出一首殇曲,在曲子里独酌这份伤愁,然后在自己的天空上涂满阳光,缓缓的闭上眼睛,告诉天空这秋,这雨,这风,与我无关。可这笨拙的手指,混沌的思想,既弹不出也敲不尽
望着天,学着智者踱步,却不小心融进了这萧萧细雨,陷在了这份缠绵的哀伤,静静的包裹起所有的记忆,不懂,是该怨天,还是该重重的扇回每一年都忘却的耳光
是不是一切都要等年华殆尽,是不是非要等这细雨打湿所有,一切的一切才会缓缓轮回于心际,化雾成烟
浮挂在雨水之间
就这样决定了,还是走吧。那曾经的,再重新的咀嚼一次,痛一次才能成长一次,在人生的海浪上,做到抓好自己的那一截木桩任其飘摇便可了。望一望这天空,看一看这还下着的'雨水。我知道是云载不住雨的重量才不忍让它坠落。连云都会直至他可以背负到的最后一刻,也许我也可以。
在这自己弹奏的曲调里忘记自己,在明年的明年中坚持自己的脚步,等一切都过去了,又会不会再某年的某天里如今天这般带着一些伤感追忆往昔。也如今天这般记起得第一次感受到了责任改变自己;记起同样阴霾的天空下舍去自己最不舍得情感:悠悠远去的车,车窗外是那个孤零零的马尾辫被风轻轻扬起,车窗内是一个心死如灰的痴人,然后深深的陷入自责。埋怨着那一天本应该也下着雨,本应该有一个人冲下车去将一切抱在怀里。
雨中秋风格外冷,微微一阵便似要刮破秋日的百结愁肠,可秋哪有罪,罪的只是人罢了。走在过往的雨中挂着瑟瑟秋风,在明年与昨日中隐没于朝夕,有人因你而老去,你在逝去模糊,不见了自己,惘然若失中,静静的哽咽在娘编的箩筐边。雨丝成帘,风凉耳垂,一句话默响耳畔——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梦有时候就是这么忧伤,编织后一场秋雨便百孔千疮,几年的丝线经不起秋风轻轻一割。不禁有些羡慕雨中慢飞的秋燕,春至筑巢啄泥,秋逝举家而南归,就那么带着自己的家人和梦想往返于八百里河川,而人呢,谁能陪你颠簸于世,又有谁能经得起你几世流离何况,何况又有多少人已经没那么多时间等你到稳定红尘,这一世罪过也许就度不过那奈何桥了。
幸好,秋雨前就学会了感恩,积蓄了坚强。也许明日便是萧索漫野,也许后天便是寂寥江河,也许也会有人在乡村的院子里,看细雨成渠,看积水错落
成洼,而后满腹牢骚,最后日出东方,夕阳暮鼓,一切又都过去。既然都会过去,那便没有罪过了吧
只是今日的风中,葬着雨的别离,雨中又满是云的沧桑…所以…
雁过秋空夜正央。
回塘风起是清狂,
岁华如箭几多事。
秋月秋宵秋日长,
夜已深,人不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