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北湾的夏天是活泼的。
从睦洲收费站下来就到我的故乡罗北湾,这儿有一条条凹凸不平的乡间公路,道路两旁有高大却不遮挡景观的杉树群,杉树外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碧绿而细腻,如丝绒毯铺在罗北湾。
村口,那间无人居住的铁棚屋依然屹立在黄皮果树下,路边依然是无垠的绿绒毯。下了车,球场上的篮球框是翻新后的样貌,似乎高大几分。小卖部的阿公阿婆一成不变地坐在凉亭里说着笑,桌上的茶也热闹非凡。几只鸡在草地上悠哉游哉踱步,不远处的鸭们、鹅们正追逐着,嘎嘎地叫的欢。
我走过鸡鸭鹅温馨的小家,穿过许久未谋面的三阿婆家门口,踏过青苔满布的木板桥,像许多年前一样,回到了爷爷的家。
爷爷的家很小,只有几件物什;爷爷的家也很大,足够一家子兄弟姐妹与孩子们坐下团聚。神台上正中的位置摆着爷爷和奶奶的老照片,黑白的照片映出了七彩的过去,老人家也算是实现了愿望。
我很久没有回故乡,想到处转转,看看,玩玩。出了门,拐了弯,找到了在祠堂前玩耍的堂姐,不等我开口,她便说:“田里的水稻抽穗了,看看去呗。”我欣欣然跟着她去了,心中有说不上来的期盼。她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乐意和她待在一块,只怪她话不多,我和她聊不开。
我们跨过水沟,沿着泥路,向稻田走去。我弯腰蹲下,手中还抓着路上捡来的细树枝,用枝丫把稻穗往前一撩,再抓住空芯的稻杆子,就能轻易捻到雪花般的稻花。我们并没有碰这些稻花,一股清香散发出来,有稻谷的香味。有些花散落在田里的水面上马上被稻花鱼吞食。我知道这些稻花经过阳光雨露和农民的殷勤照料后,将会长成一串串金黄的稻谷,最终会成为我们餐桌上香喷喷的大米饭。
累了,就站起来,放眼望去,环抱村子的有此起彼伏的丘陵,绿油油的,爷爷奶奶就在山那头,而我在山这头,看过去很远,却又感觉很近。
下午我们回城了。爸爸给我递了一瓶蜂蜜,尝了尝,说实在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味道了。爷爷生前养的蜂酿出来的蜜味道是不一样的,蜂蜜有一股稻子的清香,我叫它稻香蜜,这种独有的香味一直忘不了。
还记得每次他会送我们上车,苍老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满是老茧的手拎着两瓶蜂蜜,袋子是普通的白色编织袋,摸起来甚至有点扎手,旧酒瓶装着蜂蜜清澈透亮,瓶盖、瓶身都极干净,和袋子有鲜明的对比。
爸爸说:“我们有蜂蜜,您留着喝吧。”但他推搡着把蜂蜜放进车的后备箱,“我的蜂蜜不一样,给我孙儿孙女喝的。”一直站在篮球场边上目送我们离开。看到爷爷老态龙钟,我会莫名的害怕,怕这是最后一面,这是最后两瓶稻香蜜。在心中不停地默念: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爷爷长命百岁……但事不如人愿,生老病死总是如此突然。
我不知道爷爷养的蜜蜂后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带有稻香的蜜到底是怎样酿成的。一阵风拂过道路旁的杉树,拂过田里黄中带绿的稻穗,最后跨过小河,吹到我的面前。风里有树叶的芬芳,也有熟悉的稻香,是许久不见的故人,是儿时的惦念。
稻穗在风中摇曳,似乎在向我挥手,我也对着那葱绿的山头说:“再会。”罗北湾,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