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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北方飞雪,南方有枫红。
时光在不同的空间里,呈现出极致的美。
仿佛刚从冰雪中转身,却又在一度度的枫红里辗转流连。
十一月的山岗流光溢彩。我们步出庭外。如梭罗所言,仿佛苍白的面容,无味的言辞,在幡然间得了光华。
四大赏枫之地,北京香山、南京栖霞山、长沙岳麓山、苏州天平山。想起十几年前,酷暑炎热中奔赴香山,在苍翠的山林里,仿佛只为寻着故人身影。
那年至凤凰古城返回时,岳麓山匆匆一行。八九月份,枫红未至,书声郎朗意犹在耳。
去年冬月,一个人独游栖霞山。枫红满山漫野,我与蜂拥的人群一起,那丰富多彩令人惊艳的,不同层次的红,浓烈又醇美,足以打破这世间所有隔阂与界限,那样明亮的喜悦,我不是孤单一人。
走过栖霞寺,完全被枫红所醉,一心向往着红叶谷,没有多停留。那惊心动魄的美,一路在召唤着,神或许也会原谅一个耽于美的人。
很多地方景致,与人的情缘很难说清。走过一个个赏枫之地,等到真正有闲心闲情赏枫时,却已是个经过霜寒之人。这其中的意蕴,有关联,有映衬,亦激发出别样的悸动来。
想起黄花天,红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像是旧时相识。据说董解元作曲至此时,吐血晕倒,不能下笔。古意与忧伤穿梭在山林间,就算不是羁旅之人,也难免惆怅。
殷勤红叶寄相思,花叶两心知。唐朝宫女的寂寞,蹀沟御壑,曲水婉转终成全了有情人。想着她比起那些闲坐说玄宗的白发宫娥,又是多么幸运。那紫式部笔下男女,俳句短歌在枫中飞来飞去,风雅的幽会着。
2
天平山自唐朝起就已是名胜之地。有白云,清泉,怪石,白居易有“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后又有陆羽的“吴中第一泉”。
范仲淹与苏州历史渊源颇深。他不仅实行了治水方针,更重要是他举办学堂。生生不息延绵至今。天平山高201米,更因着范仲淹,以及其后人四百年前所植的五百多株枫香而得名。现留存一百五十多株。这里既是他祖先的坟墓,也曾是他读书时的故居。
枫香的叶子,不同其他的青枫红枫的五角叶状,而成三尖角。四月开花,花型小而不显眼,树干褐色粗犷高大,树身鼓出大小不同的球状,结实若龙眼,给人苍老遒劲之感,龙眼中有枫脂溢出,曰胶香。入地千年即成琥珀。
很少读到关于枫树开花的文章,或许人们大多倾情于它经霜后的灿然炫目。忽略了滋长的细节。
刘禹锡的我言秋日胜春朝,张继的霜叶红于二月花。杨万里的那句:“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神情最逼真。唐人的一句“枫落吴江冷”,眼下正当时。
我们一行五人,午后进山。斜阳正好明晃晃照过山林。
层林尽染,恍若可以听到流光触碰的混响。
那声音,那一道道暖流,似要穿透时光,洞穿灵魂。枫红神韵与山间的风物及游走的行人,瞬间联结互通,清风徐来,情满人间。
如飞扬的青春,写意在片片薄暮中。
生命一次次扬帆起航,终又回归,停靠温暖的港湾。
岁月的波澜里,总有力量,超然于我们之上。我们寻着光,像是走出苦难的前身。
光里摇曳的酒杯,仿佛是远古那深情回眸。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天平山在北魏时有天平寺。山顶有望湖台。一步步踏着古人的足迹,一峰复一峰,峰峰作笏立。又形成了“万笏朝天”的奇观。跻身过一线天,飞来石,到中白云亭,向上至卓笔锋,照湖镜,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带我们此行的主人一再提醒我们不要小觑天平山,一路边走边讲着吴门山水不在高,四时佳兴各不同,美在人文,在诗书气韵,在雅致的灵山秀水。
登山前还不禁寻思着爬过黄山,华山,这两百米的山真不算山。然而在这怪石嶙峋,突兀耸立山林中,我们手脚并用方可攀爬时,方知主人之意。真是:人间多少险巇路,纵是天平还不平。
主人说大家爬山虽累,下山有“藏书羊肉”犒赏。在苏州看到过这名字,以为是可以吃羊肉的书店,不想这本帮菜名下,有个书生书香的故事。说那是西汉年间的一个书生朱买臣,痴于诗书,手不释卷,放羊时怕妻子训斥,每每将书藏于山石下。他家徒四壁,妻子终无法忍受,一纸休了他。不想这书生五十岁竟然经人引荐为中大夫。而其妻已“覆水难收”。
爬山途中两人掉队,三人登顶。我荣幸在其中,这样的山路完全不似其他旅游景点,一律台阶。意外的惊险一个又一个,时而在密林深处,时而又在山崖峭壁间,似乎都来不及细赏一路的景观,惊险新奇驱使着步履不止。登高临绝顶,惶惶然站在了高处,山外青山,湖泊,楼外楼尽在眼底绵延。
俯瞰东边山下没有了漠漠水田,高楼鳞次栉比。天平山南连着灵岩山,北接寒山岭和观音山。向西远望,群山依着太湖若隐若现。壮阔,苍茫又渺远。千年的风吹过,无数人在此登高怀远,而今故乡远在重山外。
斜阳在枫林深处折射出回光。像是千千万万的灵魂颤动着翅膀,映红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