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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茶杂记

恰茶杂记


恰茶,景德镇的方言。恰茶即喝茶、品茶。记得有位哲人说过:西方文化是咖啡文化,东方文化是茶文化。此言不虚。中国是茶文化大国,上下数千年,早在唐代陆羽就撰有茶文化专著《茶经》,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的,最全面介绍茶的一部专著。被誉为茶叶的百科书。不过,说来惭愧,我不善品茶,更不懂得什么茶经茶道。借道风尘六十年,我也的确喝过不少茶:云南的普洱、西湖的龙井、庐山的云雾、武夷山的大红袍、曾获金奖的浮梁茶。我俗人一枚,却从未喝出那“喝茶当于瓦屋低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好友共饮,得半天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之境界。更不敢想像乾隆皇帝一样端杯品茗,能品出万里江山的大好味道。于我而言,茶即饮料,口干解渴之上品。

有朋来呼,雅舍品茶。朋友诚恳相邀,不好意思推脱,前往。明镜轩窗,主人笑容可掬,一边用精致景德镇茶具沏茶,一边滔滔不绝赞誉自家茶叶上乘。寒暄一番坐定,接过主人递上的茶杯,小心翼翼缩着脖子啜茶,一二口就喝得精光。其间,心里还要惦记手中的茶杯,须要轻拿细放,切忌不能闪失。那茶具可不是一般瓷器作坊出品,“薄如纸,明如镜”多是工匠手工制精品。据说一只柴窑烧制的茶杯,售价动辄几百乃至千元。此时,真有附庸风雅之嫌。

还在我孩提时,家里就有一把百件大茶壶。搁置厅堂的木质茶几上。因何称谓“百件”,据说是景德镇独特的,可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对茶壶体积规格的计量单位。茶壶外表釉色洁白,绘了数株荷花。墨绿的叶,鲜艳的花蕾,蜻蜓点水,韵味十足。茶壶盖上书有“清香可口”四字,浓墨隶书,可圈可点。茶壶与茶杯历来是姊妹连襟,既然家有茶壶,自然要配置几只茶杯。景德镇却称茶杯为茶端、端子。普通家庭,茶端选择的也是瓷质厚实耐用,经济实惠。因为地域差异,对茶杯称呼不同,偶有身边的朋友出差外地,用餐时吩咐店家拿个端子喝水,“端子”为何物?搞得对方一头雾水。也算是个趣闻。

当时外婆已经年过花甲,银发飘逸。虽然裹着三寸金莲,行走诸多不便,依然精神矍铄。她习惯早睡早起,扫地,抹桌洗茶壶茶杯,烧水泡茶。茶叶是普通的,不大讲究。附近乡下人拿到镇里叫卖的那种叶大梗粗,价格便宜。外婆历经了清朝、民国、新中国三朝更迭,饱经沧桑,习惯勤俭持家。一粥一饭,当念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外婆有她的人生哲理:生活,是在粗茶淡饭中生香。喝外婆泡的茶我从未挑剔,特别是在三伏天气,口干舌燥,从外面玩耍回家,端起那百件茶壶,咕噜咕噜一阵,真的是酣畅淋漓,两腋之下习习生风。

印象深刻的是逢年过节有客来访,请客人恰茶。恰茶是我家待客的重要仪式。如果品茶是狭义的品味茶汤,而我家恰茶就是广义的吃茶,因为其中包括佐茶的果子。果子也是本地对糕点的别一种称谓。每逢来客,外婆就会吩咐我速去弄口那家果子店,亦称副食品店买糕点。时间久远,漏挂必多,能记住的恐怕只有几味。一味“麻雀屎”,其用面粉加成豆状,先烘烤,然后裹上层薄糖,因形如麻雀排泄物,故落个不雅的名称,但绝对香甜可口,令人喜爱尤加;二味“菱角酥”,采用面粉作原料发酵,擀成面皮,切出菱角形状,然后用香油炸熟,粘上白糖。其香浓郁,甜脆兼顾,用后唇齿留香。三味“冬瓜酥”,也叫“冬瓜条”。其形状宛若冬瓜,故得其名。它外脆内酥,入口即化,适合老倌老妈头享用。来客恰茶往往点到为止,嘬茶果子终成我腹中之物,叫我开心快活。外婆待客有她的名言:打也来,骂也来,亏待别人就不来。言下之意是说无任如何也不能亏待别人。礼尚往来,以诚待人。

写到恰茶,思绪翻腾喷涌。我想起了我的岳母大人。岳母籍贯江西鄱阳,原住景德镇郊区枫树山。她为人热情,大方好客。枫树山地处交通要道,常常有鄱阳同乡往来。我常听见岳母亮开嗓门,操浓浓的鄱阳音:“屋里银勒,来恰茶!”。屋里银是方言,翻译成普通话即为家乡人。景德镇有句谚语:人好,水也甜。一杯茶,算不了什么,几乎是微不足道,却是她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情怀。往事只能回味,岳母大人已经仙逝十年,每当忆起她,依然觉得音容宛在,黯然泪下,甚是念想。岳母的茶是温馨的,曾经让许多人梦里不知身是客,直把他乡作故乡。

“从来名士爱评水,自古山僧喜斗茶”。我很敬佩台湾著名散文家林清玄先生,他于写作之余,夜深人静之时,泡一壶热茶,慢慢品啜。“第一泡苦涩,第二泡甘香,第三泡浓沉,第四泡清冽,第五泡清淡”,以及人生如茶的精辟见解与大彻大悟。而我,悟性愚钝,只能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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