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那年一起慢慢做顿饭

那年一起慢慢做顿饭


  那年一起慢慢做顿饭

  (重庆市第十五中学校 贾武)

  老人喜欢回忆往事,喜欢回忆往事,人也就开始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么一种认识:如果你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以往的事,就说明你开始变老了。

  这些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时会想起以前的事,也偶尔会萌发想写写孩提时候的事,却硬生生地被这种意识刻意阻止,生怕笔下涌出的思绪会成为年轮流转的加速剂。这些年,不知什么原故,大家都觉得日子越过越快,真是“岁月是把刀,刀刀催人老”。如果还书写往事,是否会让本就易失的岁月更加容易逝去?特别是看着日渐衰老的父母,便有一场“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现实躲避。

  昨天下班回家,一进门就听到妻子在抱怨,怎么停气了!好久没有认真做顿饭了,正好是周五,下班时有意多买了些菜,准备自己慢慢做,看来是没法了。平时要么在单位吃,要么自己煮面条,再简单就点个外卖。工作忙碌,吃饭这些日常生活也就凑合着将就一下。“今天就下馆子吧!简简单单也行!”为及时消消老婆的不快,我便提议!

  我平时是不太喜欢到外面馆子去吃的,看了太多的负面报道,也亲眼目睹许多简陋的外卖快餐作坊,总担心他们做饭菜用的食材不净不新鲜,更有传闻说餐馆做菜“火大、油多、味精起坨坨”,佐料太多,把口味弄大了,不仅上火,还会败胃。

  小区外不远处就有一条好吃街,可能是停气的缘故吧,已有不少的人走出家门,已是人头攒动。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小吃摊位,有用电的,有烧煤气罐的,都开足了马力,把握这难得的商机。我们随便选了一家,店家用电锅做炒粉,热气腾腾,加蒜添葱,胡椒拌洋葱,香气扑鼻。真是美味在民间!两大碗炒粉一大碗汤,虽然环境简陋声音嘈杂,吃得还很舒服。擦擦嘴,松松裤,扫码付钱,临走时还不忘拍拍肚。老婆看着我的憨态和满足感,也来了兴趣,提议到附近的公园走走,算是去散散步,消消饱胀。

  “玲玲儿,你们老家以前用什么做饭?是用柴火灶还是煤炭灶?”就着今天停气的事儿,我率先抛出了话题。妻子名车玲,长寿区晏家人,她们家自己经营一艘船,老家就在四川维尼纶厂旁边。我们婚后,岳父便把家搬到了船上,开始了以船为家的生活。娘家用什么灶做饭,我都知晓。因此,没等妻子搭话,我这个话霸便开启了自己的唠叨。

  蒙童未启智,梦童不记年。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烧火做饭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或许是四、五岁吧!那时父亲在单位工作,母亲在工厂上班,没有时间,我便早早地开始学着做饭。我用的是柴火灶,至今记忆深刻。

  我们家住的房子是由以前县党校的教室隔出来的,砖瓦平房,我们就住在整栋房屋的端头。家里有一个柴火灶和一个煤炭灶,在屋子角落。那时候我个子小,煤炭灶台高,够不着,得父母操作。而柴火灶矮小,便成了我的天地。特别是冬天,妈妈生

  火做饭,灶堂暖和,我就挤在她身边。灶前很窄,她却把小木凳让给我坐,自己则蹲着。我也乖巧地帮忙递上杂草束、干树枝、小木条,母亲便用铁钳子夹住,送入炉堂。看着炉内不断闪烁的火苗,木柴偶尔爆裂迸发的火花,再瞧瞧被柴火映红的母亲的脸,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幸福。

  柴火灶是父亲自己做的,算是家里的大工程。我只记得它成长方体,通体为青砖砌成,内空成灶堂,壁后设一个通风道,顺墙壁直通屋外。

  烧柴做饭算是个技术活,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点火是基础,添柴是难点,掏灰是重点,控火是关键。柴太干火易着但不经烧,柴太湿不易引燃还会产生大量浓烟。因此,做什么菜,用什么柴得有讲究。一般爆炒用干草细柴以助快速提升火势,慢炖则需半干的粗木柴以持续给力。“柴尽饭香”是烧柴做饭的最高境界。当然,用余火剩灰烤熟一两只红薯,更是神来之笔,这已经算高手中的高手了。不过,能做到这境界,我已经是上小学的时候了。

  柴火灶做出来的饭菜很好吃,现在回忆起来还感觉唇齿留香,很是想念。这一方面可能是由于那时候的米和菜都是“土货”,自然生发,农肥栽培,足月孕育,满月出产。虽产量不高,外形不靓,但都经过了岁月积淀,颗颗均饱含日月精华,承载天地灵气,具备各自该有的本色本味。另一方面的功劳可能得归柴火灶了。炒菜时火大而猛,蒸煮时火细而匀,闷炖时火厚而绵。一勺一铲均见厨者之技艺,一饭一菜都含劳者之情感。如今,随着科

  技的高速发展,人们用电饭锅、电烤炉等试图模仿那种火势,但终是达不到柴火灶的功效。

  “我们那时也烧柴,可是房前屋后、漫山遍野都很难找到木柴”妻子接话道。

  的确,那时家家都烧柴做饭,拾柴火的确比较困难。为了有足够的储备,父亲就从木材加工厂去买一些木刨花和废木材。由于工厂离家远还要钱,木刨花和废木材都弥足珍贵,一般都舍不得多用。我有一个姐姐,大我两岁,我们从小就学会去拾柴,这在单位里实属少见。母亲为我俩各添置制了一套装备:一把镰刀、一个背篓。为了让背篓一次装得更多,妈妈还仿照她小时候的做法,在背篓后面系上一根绳子,当背篓内装满时,可以再装一些,在背篓上面形成一个“冒”,用绳子扎好,又多又不会掉。不过这样背着就困难了,首先是蹲下容易,站起来难,需要他人帮忙提一把,而且走起来还不容易走稳。但是看到满满的一背篓成果,心里很高兴。夏天蚊子多,有的杂草灌木还很刺人,被灌木刺伤或蚊虫叮咬是常事,疼痒好几天,十分难受。所以,烧火做饭时就会更加用心、更加节俭。

  七十年代,我们家增添了一个移动式的小煤炭灶,那是父亲用铁皮桶改造而成。我应该有六、七岁了,见证了它诞生的全过程。圆圆的铁桶,侧下方挖一小洞,作为煤渣清掏的出口,桶内用泥做胎,内成圆柱形中空,在中下部水平放置几根钢条,间距比一个煤球的宽度略小,用以架起煤球,一个移动简易煤炭灶便

  做好了。

  放学回家,我的首要任务便是生火做饭。我把灶提出屋,在房前小地坝上,先用几张废报纸引燃碎木屑,再引燃较粗的木条,最后放入煤球,灶上还罩上一根空铁筒,提升火势,把烟导出,必要时得用蒲扇在清掏口扇几扇,待煤球开始烧得发红,炉火就算生好了。整个过程,点燃木条是关键,把握放入煤球的时机才是重点。过早放入,木条未充分燃烧,火会被煤球压熄灭。放入晚了,木条又快燃过,就没有火力引燃煤球。所以不是每一次点火都一定会成功。当然,蒲扇和空铁筒是必要的助手,有他们的加入,成功的概率就大大地提升了。后来,父亲又对灶进行了多次改良,比如,在它的内部泥胎中开设通风管道,用以联通炉堂内外,增加空气的出入,简称“二次进风炉”。这一小小的改造,大大提高煤球的燃烧率,火更大,做饭的效率更高了。“为什么不再多加几个通风管呢?”我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适可而止,物极必反”,父亲这样回答,我一时不懂。

  小煤炭灶很方便。夏天,可以把它移到屋外去,屋内就没那么热。冬天,你一定会把它请进屋来,它又变成一个暖炉。每逢天黑下雨降温,我们一家四口就围着小炉坐在一起,来一场“围炉夜话”。父母谈天说地都讲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觉得那时生活虽然很清苦,但他们很少抱怨,总是清贫乐,至少我没觉得苦。现在我和姐姐早已各自在外安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人也发展成了三个家庭,平时大家都各忙各的,虽说逢年过

  节都要聚在一起,但不一会儿就各自不自觉地盯着自己的手机,空闲了一旁的父母,自然明亮的客厅,却少了那份简单的温柔。

  为了减少煤气熏人,父母还会在炉子里添加一两片干桔子皮。“在屋里生火,一定要开窗通风”,父母的反复告诫,让我们平安度过儿时的寒冬。

  “我们家还用煤油炉!”妻子见我滔滔不绝,也来了兴趣。

  “我们家也有啊!”我抢过了话权,继续述说。

  记得是七十年代末,我们家又多了一个新成员,煤油炉。煤油炉是商店卖的,由铁皮做成。用它做饭、煮面、烫火锅都十分便捷,更是少去备柴火的困扰。生火需要用一个长长的引子,引子是一根细细的铁丝,一头绕上一小块绒布。生火时,先把引子伸进炉子底部的储油罐中,浸满煤油,用打火机点燃,再由上面慢慢伸入炉子的夹层,点燃炉子一周的绒线头。浸满油的绒线不易被点燃,许多次尝试,着实恼人!点燃立即就会产生炝眼的浓烟,这是它的一大缺点。煤油燃烧时有烟且不好闻,所以,我们常常开玩笑说,这顿火锅,我们是流着泪吃的。

  到了八十年代,通电、通气、通水(简称“三通”)开始逐渐成为家庭的标配,老房子也开始改造,铺设天燃气管道。一根气管、一个灶、一只点火器,蓝色的火苗便可包裹着锅底,做饭就变得简单。我家也搬进了楼房,陪伴我们多年的煤油炉、小煤炭灶是怎么离去的,已无法记忆。毕竟,天燃气这个新宠带来的问题和危害,也越发凸显。毫无征兆的停气会让你措手不及,满

  屋都是油烟,更是成为厨房第一杀手。这便创生了各种品牌的清洗剂,催生了各种换气扇、抽油烟机。

  “我们家不敢用高压锅蒸饭!”不知是听累了,还是走神,爱人天马行空地换了一个话题。

  哦!这下子我就得意了,蒸饭可是我小时候最拿手的厨艺!

  记得我最开始学会蒸的干饭是蒸子饭。先用水浸泡米煮至半熟,再用筲箕沥汁后放到蒸笼里面蒸,这样蒸出来的米饭颗粒稀疏,饭香扑鼻,是重庆人的普遍做法,称作“蒸子饭”。沥下的米汁养人,可惜很多人都把它倒掉了,而我每次都会把它留下来,用大碗盛着,冷却成米脂,即使不加糖,也成了那个年代不错的饮品。不过蒸子饭做起来工序多,费时,于是,我又学会了做焖锅饭,时称大众干饭。这种做法省去了做蒸子饭中沥汁的环节,直接将稀饭蒸干。这样做出来的饭酥软柔和,米糯味甜。只是做饭的火候不好掌握,容易把饭蒸糊。

  后来,父亲买来一个蒸格,圆筒形的,四周布满米粒大小的小圆孔,米盛其中,置于锅内,下用铝制三角架作垫子,将水注入锅中,淹过米粒,微火蒸煮,水干饭成。不久市面上又出品改进型,即在原来的铝制蒸格中心增设一带小孔的突出小圆柱,以增加水蒸气与米的接触,加快蒸饭的速度。这一做法加水多少是关键。经过多次试验,我已经掌握了技巧,那就是水不能过多,以水淹过蒸格内米上表面2公分为佳,否则煮出来的饭会较稀。当然,水更不能太少,否则即使水烧干了饭也不会熟,成夹生饭。

  这一做法保持了很久,我也成了家里面的做饭能手。

  至于高压锅,“我们家一直在用!”我很自豪,因为父母均很前卫,喜欢添置新鲜的家当,改良设备。当然,那些年高压锅还很简单,只一个出气孔,高压锅爆炸的事时常发生。我们家能够长期使用,还得益于父母不断提醒,甚至过度唠叨,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哎——”,我拖长了语气。妻子听到,知道我又要习惯性地发表感慨了。便停下脚步,在公园小径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自古以来,人们都以解决温饱为生活基本要求,而随着时代发展,科技进步,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特别是年轻人,重文化娱乐,轻物质享受,生火做饭甚至吃饭都成了简单的工序。生火做饭这种家常琐事,真还值得好好品味。

  在我看来,我们现在走得过快,甚至忘记了初心,忽视了沿途。我们提速度,追求“朝发朝至”的快捷;我们求高产,不断突破自然周期的极限。片面追求速度的极致,却忽视路途的风景。单一讲求目标的达成,却忽略了过程的积累。内卷和躺平,既是过度的消耗,也有无奈的消极。静心想想,苏轼在《猪肉颂》中写道“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一起慢慢做顿饭,这未尝不是一种生活的方式,一道围炉夜话,未尝不是一种人生的态度。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开始讲究高质量,高品质。

  爱人出奇地安静。

  任皎洁的月光静静地从树叶间洒下斑驳的光影。

  2023年7月于重庆

词语首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