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把故乡的天空擦洗得一尘不染,青砖黛瓦的村庄守着千年不变的岁月和宁静,一股古老而又清新的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有些陶醉。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在我心灵深处,炊烟如一团不熄灭的火焰,谦逊、低调,却有生机和灵气;如母亲淡然、祥和的笑容,温暖、绵长,有一种踏实感。
每当傍晚,炊烟弥漫在小村上空,砍柴的小伙挑着柴担、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急急忙忙往家奔。母亲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父亲放下手中编织的竹箩筐,我们也收起了作业,摆碗筷、搬凳子,围在微弱的灯光下吃饭。家中四兄妹,只有父亲和母亲挣工分,一家人的温饱全靠母亲盘计。母亲用包着棉花的筷子头蘸点油擦拭下菜锅就炒菜,把红薯泥与米煮成粥,无奈时就把精细的米糠就着稀米饭做成饭团,蒸在饭上,要我们先吃三个再准盛饭。那时感觉特别难咽的饭团,现在回味起来还有米糠淡淡的甜味。这让我明白了人生的一个道理,简单的、原始的、纯朴的,才是最美好的。
母亲常说,家里再穷也要让我们坚持读书,只有读好书才能做个有出息的人。小时候家里没有电灯,照明都是用煤油灯。为了省油,母亲总是把灯芯捻得细细的,但在我们写作业时却悄悄地把灯芯调大。我们兄妹几个写完作业就会在煤油灯下用手做小狗叫、大雁展翅互相逗趣。母亲的身子微倾在缝纫机上,专心致志地做衣裳、纳鞋底,卖了换钱给我们交学费。漫长的冬夜,窗外北风呼啸,伴随油灯捻子的噼啪声和母亲踩缝纫机的哒哒声,小村在淡淡的炊烟中熟睡着,柔和昏黄的灯光映着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翻阅我们作业时欣慰的笑容和眼角、额头的皱纹。
母亲总说吃亏是福气,还说帮十人每人一次,自己有困难时就会有十人帮你,不亏。印象最深的是那年大旱,刚种下的稻田干涸开裂,队上要求每户派两个劳动力到水库上清淤汲水、灌溉禾苗。看见村口病还未好的寡妇李婶向队长苦苦求情,母亲于心不忍,主动要求承担李婶的劳动量。从晌午时分到日暮,水库坑里的水渐渐深了。按人口出力的时间计算,母亲要承担三个人的劳动量,其他人完成了工作量都回家了,母亲提着水桶咬着牙把淤泥提上来再提走。母亲矮小的身板踉踉跄跄,豆大的汗珠流进眼里,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夕阳醉意朦胧地把树影慢慢拉长,远处村庄上空腾起的混合着浓浓的柴草香和饭菜香的缕缕炊烟,仿佛在和母亲做伴。
后来,父亲随他人进县城务工,母亲在家种田地。只有摘烟和插秧期间,父亲才回来。母亲会多做几个父亲爱吃的菜,边看着父亲吃边问县城是什么样的……离开前,母亲会做些容易带又不易腐坏的食品让父亲带给工友吃。母亲把父亲送到村口的路边,嘱托父亲在外一切小心后,把食品递给父亲便转身往回走。不久后,母亲又回头看父亲的背影,而父亲早已搭上了去镇里的拖拉机。母亲擦了下眼角又转回了身,看着村庄陆续升起的炊烟,加快了脚步。如今,常想起母亲说夫妻间多付出才会感情稳固化,受她影响,我们四兄妹的家庭非常和睦、幸福。
毕业多年后,我成了一名纪检监察干部。回家时,远远地望见了家中上空弱弱的炊烟。母亲说,我们难得回来,要为我们做城里吃不到的乡下柴火饭。母亲用粗糙得像树枝一样的手,把柴草送进土灶,火光照着母亲满头的白发和黑黄的脸。母亲很瘦很瘦,时不时擦擦往年被烟火熏得容易流泪的眼。吃饭时,母亲说,不管纪检监察是干什么的,只要是个官就要管好自己和家人,穷的时候我们堂堂正正的,现在当官了也要清清白白的,多为百姓做点事,以后别人总会念着你的好的……
炊烟炊出了美好时光,炊老了悠悠岁月,是乡村一道永远抹不去的风景,在寂静的夜里,经常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牵动着我的乡愁,还有我的母亲。
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好像看到我苍老的母亲,在百年老屋下,在炊烟中,远远地望着我,向我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