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消息雨声中”,是北宋诗人陈与义的句子,它的上一句是“客子光阴诗卷里”。我特别喜欢“杏花消息”这几个字,总觉得它像是自己盼望已久的一封信,数着日子,总觉得它就要寄出了,就要寄来了,我甚至在心里盘算过这一程邮路的长与短,它要越过的山与水。于是这种盼望的心情就愈加的急切,山一程水一程地盼着,总希望能早一点看见它,拆开它,读到它。但心里又是怯怯的,有一点的害怕和担心,害怕消息的不真切,担心消息并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样美好。这样的心情是莫名的,是焦躁不安的,但也是让人倍感幸福的。患得患失中,像是第一次寄出情书后,等待回信的心情,满是初恋般的幸福与不安。
对于陈与义来说,客居他乡的日子无非是诗书相伴的时光,这样的时光是孤寂的。可是,对于每一个读书人来说,所有的日子,也无非就是诗与书相伴的时光。客居他乡的陈与义,唯有青灯黄卷相伴,就多了一些孤独飘零的感触,它容易让诗人想起“纶巾鹤氅试春风”的日子,同样也会让诗人想起自己寓居他乡的穷和所遇西庵禅伯的病,可是眼前的景,却不能不让他想起更多美好的东西。这些美好,是可以安慰一个身居乱世,独自飘零的灵魂的。
“今年二月冻初融,睡起苕溪绿向东。”冰冻初融,苕溪岸上的草初绿,一路向东,春草渐行渐远,渐行渐绿,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春雨也该是柔软而又温暖的,拂过溪边青草,也拂过千千心结。千万雨丝牵动了万千情丝,也一定触动了诗人内心深处敏感而又柔软的地方,让他想起了雨声中的杏花,让他在雨声中急切地盼望杏花的消息。
杏花消息雨声中,像是春天寄来的一封情书,素白青绿的信笺,染点点飞红,像唇上印,像腮边泪,深情款款。谁没有在雨声中等待过一场杏花开了的消息呢?
我是迷恋过杏花的,就像我小时候迷恋过杏子一样。彼时,我并不太在意杏花是否开了,开得是否如诗中说的一色红艳,我只在意杏子是否熟了,熟了的杏子是酸是甜。我的愿望总是会满足的。那些年,我知道每一年的杏子是酸是甜。因为,外公家的门前就有一株大杏树,每年麦黄时节,外公总会送来许多的杏子。我放学回来,看见外公站在我家门前,心里总会一阵窃喜,我知道杏子熟了,就在我家堂屋的菜篮里,黄黄的,茸茸的,甜甜的,也许还有一些是酸酸的。
第一次在雨声中盼望杏花消息,是在懵懂的年纪。青春总是带着青涩而又潮湿的记忆的,那样青涩,那样潮湿,却又是那样的美好。我把青春的思念付诸眼前的一片雨声,付诸心里的一株杏树,希望它开花,希望它在我的雨声中一片红艳,灿然若笑,希望它带着初春细雨的寒凉,沁透我的肌肤和眉睫,让我幸福得颤栗。
我与杏花似乎是无缘的。少年时,是我愧对了一树杏花,我不知道杏树上不只结酸甜可口的杏子,还有灿若云霞的一树杏花,开在春天的一片雨声里;青年时,我只在意自己青涩而又懵懂的感受,觉得那就是爱,觉得那就是生命的美好,忽略了那一树杏花红;等我开始在中年的雨声中寻找那一片杏花时,又一次次地与它错过了。那一年,到了池州,到了杏花村,也依然没有遇见一树杏红花。想来,杏花该是怨我、恨我了。难道我与杏花竟是无缘的吗?
纵是无缘,我也会一直在雨声中耐心地等待着杏花的消息,我知道它一定会来,就在那一片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