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即使所有的花朵都落下来,也覆盖不了女人心上的忧伤。
她把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留在写给男人的信纸上。这个她爱了一生却始终对她一无所知的男人,她只能这样称呼他:你,与我素昧平生的你呀!
故事发生在20世纪早期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
从女人十三岁第一眼见到男人的那一刻起,她整个可怜的儿童天地里,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男人的身影。这个穷酸,缺少父爱,跟唯一的母亲寡居的自卑,胆怯,腼腆的小女孩,一个没有人生阅历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一下子栽进了命运的万丈深渊里。而那个来自上层社会,英姿勃发,俊美性感,忽然成为邻居的年轻作家。他一出现就带着奇特的魔力,围着富贵神秘的灵光,占据了小女孩整个的心灵。
她认为自己的人生是从见到男人的那一刻才开始的。而在此之前的生活都是郁郁寡欢,杂乱无章的,像一个蒙着灰尘,布满蛛网,散发着霉味的地窖,里面的人和事都是不值得记忆的。
在她十三岁到十六岁的这段时光里,她的每一个小时都生活在这个男人身上,她满心里生长迸发的只有这个男人。等待他,窥视他,成为她童年生活的全部内容。
为此她做过很多傻事:吻他的手摸过的门把手,捡接触过他嘴唇的雪茄烟头,晚上上百次窥视他房间里的灯光以此来感觉他的存在。童年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帮管家老约翰收地毯,进入到男人房间的一分钟。这一分钟里,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与男人有关的整个气息都吸进自己的胸肺里,以便于以后无论醒着还是梦着,都能凭借这气氛无休无止地梦见他。她无限痴迷地爱上了房间里流动着男人气息的书,柜,桌,椅,花瓶,雕塑。他无比羡慕老管家,可以每天陪在男人身边伺候他。一颗超凡脱俗的崇敬之心,干净得没有一丝情欲的影子。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一个孤独的孩子暗地里悄悄所怀的爱情。
由于母亲改嫁,她很快要离开他去另一个城市生活。走之前的那个寒风凛冽的晚上,她躺在门口冰冷的地板上,终于等到了凌晨3点回家的男人。可他还带回了一个女人挑逗的笑声。
第二天早上,她满心伤悲地离开,开始了没有男人的地狱般可怕的生活。那几年,她每天只想一件事,回到男人身边。
这一天终于到来。她终于回到了维也纳,她朝思暮想的地方。院落里的枯枝上积着薄雪,枯藤毫无生气地攀爬在灰暗的墙壁上。一切都没有改变,男人依然住在隔壁。只是他早已忘了她。
她每天晚上都站在他的胡同里,等他。渴望能唤起他的记忆,可是男人确实已经忘了她。他依然在深夜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尽管这一幕在童年时代就已经习惯了,可是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灵魂被撕裂。她既恨那些女人同他肉体上的亲昵,同时自己也渴望得到这样的亲昵。她不敢从阴暗的角落里站出来诉说她的爱情。真正爱一个人是说不出口的,她怎么能忍心告诉那个男人她那么爱他呢,让如此不完美的自己玷污他的生活呢!
张爱玲曾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陷入爱情里的女人是何其相似呀!
十八岁的女孩像一朵洁白的梨花,开得那样美丽而无辜。有一天,男人终于注意到了胡同里的她。他用撩人销魂的眼神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像老朋友一样跟她攀谈,请她吃晚饭,然后他问她,是否愿意到他家去坐一会儿。女孩立即不加思索地应允下来。深感意外的男人哪里知道她的心早就飞进了她望眼欲穿的那扇门。她的童年,她的梦想,她的一生都在那扇门里。
她终于成为了她所羡慕的那些女人中的一个。她终于迈进了这扇门,终于被他搂在了怀里。此刻,他温暖的肌肤是她的,他令人眩晕迷醉的亲吻和爱抚都是她的。她终于把梦做成了真的。这一刻终于不再是梦了,即使醒了也不会消失了。
男人与她度过三个销魂的夜晚之后,告诉他要出远门,并许诺回来后就去找她。几天后,男人回来了,可是他再也没有找过她。他忘了她。女人终于悲哀地意识到:无论是隔着多少峡谷,高山,河流,或是在他们闪着喜悦的目光之间只隔着一层透明的薄玻璃,她对于他的意识来说,实际上都是一样的遥远。
女人再次离开男人。因为她怀孕了。她不想让男人感到有负担,她要独自承担一切后果。她要他一辈子想到她的时候心里没有忧愁,只与爱情只有感激。她要成为他所有女人中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战火纷飞,她在破旧不堪,充满了呻吟,狂笑,惨叫的肮脏产房里,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她是多么感激这个与男人血脉相连的孩子。她以为从这个孩子身上,她牢牢地抓住了男人,他再也不会消失了。她可以把这个孩子当作另一个他,可以轻轻抚摸,可以甜蜜亲吻。她终于捉住了他。
为了让这个孩子过上男人一样上等优越的生活,她委身于不同年龄有钱有势的男人,做了高级妓女。
时隔八年后,他们又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圈子里相遇。可他又一次忘记了她。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羞涩的纯情少女。她对他展开迷人的微笑。可是有谁知道,她凄美的笑容里藏着一颗怎样颤抖的心。面对眼前风情万千,美艳绝伦的少妇,男人再次发出了暧昧的邀请。从男人充满情欲的眼睛里,她意识到她又被当作了新的艳遇。当男人试探性地问她有空吗?她马上回答,有,都有。她早已沦陷,她对自己无能为力,她只能听从自己的心。她再次心甘情愿刻不容缓地成为男人的猎物。她义无反顾地扑向男人的姿势,仿佛只为证明梦想和欲望是没有错的。她对自己说:朋友算什么,自尊算什么。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神秘力量,只要他叫我,就是在坟墓里,我也会站起来,跟着他走。
那个夜晚,她贴着男人的身子,在黑暗中流出幸福的泪水。
清晨分手时,她向男人要了一枝白色的玫瑰花。希望男人能想起她把初夜献给她时,他送给她的也是白色玫瑰花。可是男人还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出门时,迎面碰见多年前的老管家。他惊异地认出了女人,并一如既往地称呼她:你好,小姐。所有的绝望痛苦悲伤,在那一刻一起涌上心头。她抽出男人悄悄塞进她暖手筒里的嫖资,塞进老管家手里,匆忙离去,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从来也没有认出她是谁,他从他身边走过,犹如从一道河边走过。他碰到她身上犹如碰在一块石头上。他总是不断向前走啊走,她只能永远等着。
十年里,女人每年都在男人生日这天送去一束白玫瑰,企图唤醒他对送给一个女人白玫瑰的记忆。可是男人从来也没有想起过她。
直到有一天,女人的孩子死了,而她也染上流感不久将要离开人世。尘世间巨大的孤独感,让她终于忍不住要诉说,对那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诉说。
在男人41岁生日这天,他收到了了女人没有署名没有地址的信,收到了女人为他而活着的整整一生。花瓶空空地供在那里,尘世间再也没有在生日这天送他白玫瑰的女人。
穿越时间的荒野,他依稀看见了邻家那个总是惊慌躲闪而又执着地望向他的小女孩,依稀想起了那个梦一样飘忽不定,怎么也看不清的女人。
可是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从女人十三岁认识男人到她离开人世,整整十八年。她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对她一无所知的男人。无论时光怎样变迁,境遇如何改变,她始终把对男人的爱紧紧抱在心口。她在短暂的生命里成全了她的自尊,成全了她一个人的撕心裂肺的爱情。
爱到绝望,依然要爱。这是一份怎样的执着。
我爱你,与你无关。这是一份怎样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