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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

将离


四月末,桌上的玻璃瓶子里,几枝芍药终于开尽,花瓣和叶子蜷曲着。清理后走出公司,暮色围拢,这一年春天已至尾声。

每年春天,我都有买芍药的执念,今年亦如此。买了一束,未开花,后又买了一束,从一个个圆鼓鼓的花苞到含羞半放再到盛开时的潋滟花容,其实不过一下午时间,遇水后就全开了,花儿粉里带白,花瓣上似乎能透出水的光泽,一派微雨含烟的样子,又像是美人欲语还休,庸常的日子里便多了些愉悦。

芍药枝细长,最好是用玉壶春瓶搭配,然而格子间里,只能是找窄口瓶子配着,深蓝色玻璃,有细细的纹理,倒也别致好看。芍药花宜少不宜多,像《金粉世家》里那样花团锦簇的芍药会,是适得其反的。

盛开的芍药一朵足以惊艳。花谢去,春将离,赏完芍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我心甘情愿告别春天的仪式。

喜欢上花草,是因为一位旧同事Y。

许多年前,我们在某周刊供职,她是读书版的编辑,我是跑美食线的小记者,相交并不算多。此后,几番周折,她至某出版社从事图书编辑工作,而我彻底转行,彼此只在微博上遥遥关注。

对于我这样慢热又恐惧和人深度交往的人,距离有时候反而能拉近彼此。很喜欢看她的微博,短短几句,记录育儿琐事、养花乐事、读书偶得。不过是上下班和接送孩子的间隙,街头巷尾,杭城的春柳如丝、杏花疏影、小荷微翻、榴花渐欲迷人眼,一年四季皆入镜头。

如此,几年下来,她的微博成了我自我慰藉的去处之一。因为她,我关注了诸多趣味相通的人,因为她,我亦开始用手机记录身边每一季的变化,那些细微之处的动人。

今年春天,始于一树意外的李花。

那天已是黄昏,路过另一栋楼,单元楼的暖黄色灯光下,递来一树素净的李花。花蕊纤细,蕊珠鹅黄,绿色枝叶夹杂花间,一朵挨着一朵成簇成团,满树犹披白雪,每一朵花都安之若素,每一朵花都素面俯首。光线已暗,但我仍用手机拍了许多照片,又在树下仰着头痴痴看了许久。“自明无月夜”,想来月夜立在树下定是别有一番意境。地上恰有一枝断枝,于是捡了带回家,用一只闲置的小玻璃瓶子插着,养了近一周。

瓶子里的花谢了,想着再去看看。那一周多雨,只见树下满地落英,而枝头绿色倒是愈显葱郁。春光纵然是刚开始,也是稍纵即逝,而我们想留住春天的心思多么卑微。

想起去年春天的一个傍晚,去华家池湖畔长廊散步。长廊上种了一大片紫藤,暮色里几乎分辨不出花的样子,但可以感觉到紫藤花被风吹得纷纷扬扬,蝴蝶般飞进了一池春水里,也飞进了那一刻,于是独自坐了好久,旁边亦有独坐的人,大家都不说话,夜风里每一张面孔都是温润的。

隔了几日,再去看,花已谢了,只余枝叶繁茂覆盖在长廊之上。那一晚的情形仿佛是梦,我曾匆匆记录过:“关于紫藤花的交谈/像一个永久的秘密/被锁进春色里……”

日常奔波于格子间和生活琐事里,日子大抵平庸,看花看草是日常排遣的最好方式。玉古路附近有条小河,沿途及河道两边绿植繁茂,那一带是午休时间的最好去处。

春风一吹,粉色的美人梅最先开放,玉古路和天目山路交叉口一带,人行道两边栽种了近百米,盛开时远不是如云似锦可以形容,地上落着细小的花瓣,而抬头皆是一树一树明艳的花朵。路人们经过,都忍不住停下,拍了花还不够,那天遇到一男生,请我帮他拍一张背影照,说要发给女朋友看,这样的要求大约也只有彼时彼景才会油然而生,但又那么合情合理。

而河道两岸,草木依次展示着春天。柳树、早樱、红叶李、晚樱隔着小河彼此呼应,一树花开一树尚是蓓蕾,河边低矮的是迎春、月季,一场雨过后,树下居然长出一蓬蓬嫩黄色的小蘑菇,虽是人工景致,但每天都有惊喜。

最大的惊喜来自于拐角处的玉兰。花苞时犹如杯盏,盛开后花朵直立,阳光下看像一只只小鸽子,恨不得立马扑啦啦飞出去。光线略暗后,两树夹杂,地上落着大朵的花瓣,有些已零落成泥,会让人莫名觉得忧伤。我有一个玉兰花的小坠子,用和田玉雕刻,温润、内敛却有独立的气质,串在极细小的石榴石做成的手链上,每年陪我整个夏天。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写下这段文字时,已至立夏,蔷薇正值盛花期,不久之后,就是紫薇和凌霄的季节,生如夏花则是另一番模样。

久居此地,这三言两语的记录实属出于热爱,无论是这年复一年的风景旧曾谙,或是这一季季生趣盎然的草木,她们和你一样,在这座城市以自己的面貌出现,又或者在某一天离你而去。去年,Y的微信、微博停更许久,获知消息时,她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时节犹如渡口,我们站在某一段时光里,有太多不可预知,某一次相遇、某一次分别,都无从知晓我们曾经经历的人与物又将去往哪里,但这正是人生吧,未知却充满探寻的意味。

“春风将吹散旧事/也将带着我,向你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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