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回味荠菜

回味荠菜


如今,吃野菜大行其道。以素食论,家菜不如野菜香已成共识,再高规格的宴会酒席,亦必备几碟精心炮制的野菜佐酒助餐、实践证明,此乃调动各方宾客胃口积极性之最佳方案。

在我吃过的诸多野菜中,尤觉荠菜堪称上品。荠菜形娇色嫩味鲜,所含营养极丰,古人早有定论。辛弃疾赞曰:“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陆游叹道:“荠糁芳甘妙绝伦,啜来恍若在峨岷”,无不咏出了荠菜的品格风骨。荠菜是早春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少了它,春意春韵不知会减几多情趣。

荠菜牢牢长在我记忆中的那段少年时光。上世纪60年代初,我家居住在西安东南城墙角内的一条小巷子里,后窗外是距城墙不足百米的一片空旷地。记得星期日,我常常会约几个小伙伴翻窗而过、攀城而上,在城墙顶上尽情疯耍。那时的西安城墙不似现在,城砖损毁得很厉害,城墙顶上几乎成了野草丛生、野鼠出没的荒园。但每到开春,荠菜、茵陈等野菜竞相生长,一株比一株肥嫩鲜翠。这时母亲总要递给我一个小筐一柄小铲,叮嘱我别光贪玩,顺便挖些荠菜回来。有了任务的压力,玩兴虽然受到影响,但小伙伴们相互比赛,看谁挖的荠菜又多又嫩,无形中另添了一份争胜的兴致。

那是一段饥饿的岁月,城里人也照样吃不饱、缺营养,得肝炎、浮肿病的颇多,母亲便叫我挖荠菜时再挖些茵陈。荠菜下面条,做菜粥、麦饭或剁成馅包饺子,聊补饮食营养之不足;茵陈则像熬中药般熬出一大茶缸黑红黑红的汤汁,强迫我和弟、妹天天喝几大口,据说预防肝炎有特效。日子过得尽管清贫,但总算没病少灾,躲过了一劫,其间不知是否真有野菜的功劳。

后来下乡插队,与荠菜又有了亲近的机缘。到农村,才晓得“青黄不接”的滋味,荠菜便成了救命的绿色食品。你看吧,春风里、春阳下,三三两两下地锄麦的农人,不分男女老幼,肩扛的锄头柄上无不挂着个篮筐,干啥用?装荠菜。麦畦田垄间,杂草、麦苗与荠菜共生,可眼明心细的乡亲们一锄下去,良莠分辨得清清楚楚,弯腰顺手就将一株株或肥或嫩或瘦或老的荠菜捡入筐中,饥不择食的神态令我心中一阵苦涩。我们知青虽然暂时还吃的是国家供应粮,但受乡亲情绪影响,也自觉加入挖荠菜大军的行列,一晌工下来,累得腰酸腿疼,顶多只能有半筐的收获。而我更喜欢的是歇工时懒洋洋地躺在麦地里,拔下一苗翠绿的荠菜放在鼻前深深地嗅。当一股淡淡的带着泥土芬芳和嫩草腥味的清香,进入鼻腔、越过喉头、直入肺部时,我陶醉得晕晕乎乎,仿佛接了地气,又仿佛唤起了儿时的记忆,疲乏的身躯顿时注入了一股活力。

从地里带回去的荠菜,总是交给房东赵大娘炮制。菜面、菜馍、菜疙瘩都吃过,而大娘做的荠菜春卷尤为一绝。预定吃春卷那天,大娘早早就将荠菜淘洗干净,一株株码齐,快刀切成两三段,与炒熟晾凉的肉丝拌匀,加入盐、调和面,制成春卷馅备用。最难的是摊春卷皮,一盆用盐水和蛋清调制的软面团,经她之手,往烧热的平底锅上一捏一挤,便奇迹般地摊出一张又薄又圆又匀的面皮。大娘说一斤面粉可摊四十余张,我看她也不过只用了十几分钟时间,动作麻利得让人咋舌。接着是把荠菜肉馅卷入春卷,用稀面糊封口,置入热油锅炸成金黄色即成。出锅的春卷皮薄如蝉翼,色泽黄亮诱人,皮酥肉嫩加上荠菜清香爽口,真是美味至极。可惜当年食油属紧缺物资,荠菜春卷便成了稀罕物,只能在过红白喜事时奢侈一次。那年春天正碰上赵大娘家盖房,我去帮忙,午间曾享用荠菜春卷,其情其味至今难忘。

春季吃荠菜让人有春意更浓的感觉,可秋天还会长荠菜我却是去年才晓得。妻子工作的校园有个偌大的操场,由野地碾压而成,周边不时还有密密麻麻的野草探头露脑。初春,妻子发现那里有颇为肥硕的荠菜,便挖了一些回来尝新,也许是从未受过化肥的污染,味道格外的鲜美。谁知到了秋天,竟又齐刷刷地发出了一茬,似乎比春天长得更茁壮,于是又挖回来一大袋。我亲自择洗干净,用沸水焯过,切碎,加入蒜泥、精盐、花椒粉、葱花、辣椒面,浇滚油泼之,再淋以山西老陈醋,便制成鲜香可口的凉拌荠菜。女儿盛了满满一饭盒带至单位,被同事抢食一空,个个赞不绝口。剩下的荠菜我做成饺子馅,冻在冰箱里,一直吃到入冬仍野香味不散。

没想到小小的荠菜,带给人生的乐趣与怀想竟如此之多。如今又是一年春季到了,乍寒乍暖的春风里, 街市上已见荠菜那融满春意的秀姿。摊贩一声“荠儿——菜”长长的吆喝,入耳亲切无比。

词语首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