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用留香还是流香呢?我踌躇半天,决定用流香,因为留香只充盈于内,而流香则四溢于外。兰州,就是一个香气流溢之城。
先说城名之香。我国从古代沿用至今的雅致地名不少,兰州,无疑是其中最富韵味的一个。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第一次听到兰州两字时,立即猜想那座城市一定开满风姿清丽的兰花,随时随地,都是淡雅的、幽静的馨香。那里翠峦夹岸、黄河奔流,山河的雄伟与兰花的飘逸,还有蔚蓝的天空上无尽的白云,种种奇景妙物,把兰州装点得苍劲而娟秀。后来我知道了兰州一名来自于皋兰山,并不是满城的兰花,但还是感觉它香气隐隐。
再说书香。许多人读过一种期刊:《读者》。那真是泛着人性之美、人性之香的刊物啊。我记得当年它不得不改名时,我和几个同事那么难过,好像改名的不是一本远在千里之外的读物,而是自己的亲人、是自己,那时我们二十几岁,已经看了好几年《读者文摘》,我每期必买,同事则全年订。现在,我和同事都是中年人了,仍然买,仍然订。我经历感受了这么多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还能在心底保留一份纯真,对世界还能相信和爱,与《读者》分不开。我有时会想,为什么这尽善尽美的书籍出版发行于兰州而不是其他地方呢?是别处的人不够聪明、不够能干吗?不是,是兰州几千年的历史文化奠基了它,是兰州人朴素、厚道、踏实的性格造就了它。
兰州的香不仅在于名、在于书,还在于吃。第一次吃兰州拉面,面没入口,我先被拉面过程吸引了,世上的面条还能这么做!一块面团儿揪下来,在面板上揉几下,拿起来,两只手握住往两边拉,拉到一定长度,这手的面往那手一交,接着拉,接着交,拉拉交交,面团儿先成粗粗的条,再成细细的条,在空中一抖,如颤微微的银丝,粗细厚薄,均匀得就像事先拿尺子量着,这哪是做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精彩表演。拉面端上来,清的汤、亮的油花、翠绿的香菜、嫣红的牛肉片、长长如丝丝缕缕的相思的面条,香气飘摇中,碗里盛开了一个美丽多情的春天。懂行的人说,我吃的是赝品,兰州拉面只有在兰州才能吃到正宗的,讲究一清(汤)、二白(萝卜)、三红(辣子)、四绿(香菜蒜苗)、五黄(面条黄亮),我不沮丧,这赝品已经让我看为观止吃为食止了。
兰州最美的香,是百合,是开花时如山间的红云一样溢彩流光、入厨时鳞瓣如玉、丰肥甘美、可制百味的百合。今年七月,我遇到了山间红云,吃到了锦玉鳞瓣。我的一个亲戚研究生毕业,去了兰州的一家科研所,和一个同是研究生毕业的兰州姑娘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孩儿,我们去喝孩子满月酒。同在北方,兰州和华北风物却不尽同,兰州也热,但只限于白天,晚上的凉风清爽得很;兰州的阳光真亮啊,好像掺入了金粉,明灿灿地晃人眼。在那一抓一把金的阳光里,我看到了百合谷中一片片盛开的百合花,那是燃烧在坡地上的香香烈烈的火啊,是铺展在山谷里、呼吸着的、鲜活着的毡,火与毡之外,是青绿的、平展的、阶梯状的农田。开放着蜀葵花的路边,农民坐在石块上,扭头对我笑。饭店里的百合菜对我来说又新鲜又美味,亲戚说,放心吃吧,兰州人和咱燕赵人一样,慷慨义气,饭菜上不会做手脚,别的事也仗义,网上的负面新闻那么多,有几个兰州的?各地都有摔倒老人没人扶的情况,这里没有,为什么?在兰州,扶的人和被扶的人都讲一个道德和良心。
从兰州回来,我想,如果选一个乐居之地终老,那就选兰州吧。适合人寄养身心的地方没必要多么发达、多么日新月异,只需要环境优美、人性良善、文化深厚、食物甘香,这些往往是匆忙的现代城市脚步难以顾及或忽略的,而兰州具备拥有。想想吧,当一个人唇齿间留着百合的清香,抿着香气浓郁的盖碗茶,在风前雨后、曦霞曛影里,望黄河远流天外、青山扶秀地陲,该是一种多么惬意舒适、暗香浮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