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扬了几场后,枣子全红了。透香的熟,一片诱人的红。
翻过日历的一角,枣子在岁月的磨砺中越发清癯。原先是丰腴的,如今是玲珑的。母亲说,那是因为枣树老了。
老了吗?它的身躯明明不算高大。它的枝丫不够繁茂,树叶也不见宽大,至少不像桃梨那么绰约。
春去秋来,吮吸雨露,迎接阳光;历经风霜,也饱受摧残。它低垂着,延展着,如谦逊饱满的稻穗。褐色的枝条上缀满了红艳艳的果儿,夹着碧绿的叶和突兀尖锐的小刺,显出秋的实沉和深邃。
空气中全是秋日田野的味道。各种成熟的香蔓延在田垄上、阡陌间。大豆、玉米、花生、稻谷被一双双勤劳的手拢起,留下一块块裸露的黄土地。犹如一个刚分娩的母亲,慈祥而温柔,充满母性的光辉。
我踩在大地母亲松软的肚皮上,沿着草木还算葱茏的乡间小路,一路向前。步伐矫健,身轻似燕地行走着。阳光刺目,将辉煌的红倾泻在大地上,一地流金。蓦然瞧见荡在村口的枣树,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雀声。那些殷红的枣,一点一点地在微风中显出真身。我加快步伐,奔了上去,就像奔赴一场秋天的约会。
童年的我,在这个时令,已不知来来回回跑过多少次了。那时的枣树,比现在还矮,瘦瘦的几根枝条。前后两排,有七八棵。闲时,基本上无人问津。枣树的外表并不好看,正如白居易所说的“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皮粗,叶小,有刺。开的枣花也细碎素淡,不打眼。只有到了秋天,结了枣子后,才有我们这些皮孩子去光顾。
日日去看,盼着那些青皮圆果变大变红。枣子蘸着秋露,脱胎换骨似的猛长。褪去青涩,迎来红彤彤的娇颜。极像上了妆的新娘,饱满而艳丽。
我们踮起脚,用小手采摘矮枝上的红枣。边摘边吃,“咯嘣”一口咬下去,嘴角立刻溢出甜汁来。即便咬到枣核,也不在意。吐出来,可以当子弹射。
有个特别能吃的男孩,他能连续塞下八颗枣,“咯嘣嘣”地在嘴里囫囵几下,然后“簌簌”地喷出枣核来。我们怕被他喷到,都躲着他。他仗着力气大,胆气过人,拿几块砖垫在脚底摘高处的红枣。有时,也会拿根竹竿用力敲。敲一下,就下一场枣子雨,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女孩怕树上的刺,就抱着树干摇。一开始在低处,树干纹丝不动。又换作枝条,两臂高举,大力晃动,才摇了下来。
风苞堕朱缯,日颗皱红玉。待枣子彻底成熟,大人们会摊开大油布,用锄柄敲击沉甸甸的枝条。那红红的枣,便飞花泄玉般铺了厚厚一层。
新鲜的枣,表面光滑,用清水冲洗后,像玛瑙一样闪着光泽。吃起来爽脆甘甜,还有淡淡的木香。晒干后的枣,体积缩小了,颜色更深了。无论是干吃,还是煮着吃,都是软糯香甜的。这样的枣,人人都爱吃。
当年的枣树,又熟了。它们以朴实的姿态站立在村口,就像一直住在村里的老人,笑吟吟地欢迎着我。我走到跟前,摘下一颗红枣,细细咀嚼,并伸出手摩挲坚硬的皮,感受过去那熟悉的快乐时光。
熟透了的枣,永远是故乡最甜蜜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