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是树叶纷纷飘落的时候。树叶把树下盖得满满当当厚厚实实,尤其是银杏树下那些发着金黄颜色的落叶显得更雍容华贵引人注目。在这个时节,我搬家了,是从城里的小区搬回了故乡老家。天随人愿,这大概就是名副其实的叶落归根吧。
人,一岁年纪一岁心。年轻气盛的时候,曾有过志趣和理想,然而那时的日子捉襟见肘,虽不甘于现状,可实在又无力回天,有的只是彷徨和无奈。此时,恨不得一步迈出这个门,发誓不再回来。历经了千辛万苦艰难曲折,经历了风雪雨霜潮起潮落,成功者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失败者灰头土脸黯然神伤。其实,无论是成功和失败,对那个出生长大的地方乡情愁绪是相通相同且永恒的。
人上了年纪,好念旧,就连做梦也多是故乡旧土里的喜怒哀乐。一觉醒来,眼里多是思乡的泪水,满脑子里多是故土清晰的影像。不就是广袤平原地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吗?既不靠山,也不临水;既没有地下丰饶的矿藏,也没有寸土寸金的区位优势。从古至今一直是默默无闻,一直是自然贫脊,一直是民风朴实。儿不嫌娘丑,狗不嫌家贫。故乡的一沟一坎,一草一木,一院一宅,一街一巷,在我的眼里与它们都有着难以化开的浓浓深情。此刻,我正深深反思当年想迈出家门一走了之的天真幼稚和狭隘浅见。
村庄四周的土围子墙上,留有我和小伙伴们捉迷藏,分好人坏人两帮开火打仗的对峙;村庄西头的神庙里有我和小伙伴们壮着胆子偷窥关公老爷气宇轩昂的威严;与神庙一路之隔是个下大雨水满,无雨见底的大土湾坑,我没记着它的干涸,只记得旱鸭子戏水扎猛子乐翻天,只记得学校严令禁止下湾戏水被同学告发后罚站一个下午的惩罚;背着布书包,里面盛着石笔和石板,后来又加了算盘,一路哗隆作响的愉快,还有学生要轮流把家长做的饭送到学校让老师们吃;学校操场上那一人多高的戏台,每到年节,虽然年年都是旧戏重唱,却不光吸引着本村孩子们早早搬着凳子在场中占位置,还招来邻村呼亲喊友的人群,大部分的人是来看戏,也有些俊男俏女借机来相亲;一辆辆平板车上,摆着糖块、瓜子、花生、麻花、泥娃娃、竹哨子等吸引着孩子,一串串糖葫芦糖山药扛杆旁总围着一帮人指点挑选。清晨,村街上,梆梆梆换豆腐的梆子声清脆悦耳,一手端着粮食,一手拿个盆或小竹篮子盛豆腐;上午,随着哐当哐当货郎鼓的呜响,还有“拿头发换针使”的吆喝,引得大姑娘、小媳妇跨出门槛来挑针选线;俺一帮喜欢弹蛋的男孩子被货郎担子的玻璃盒里那些色彩斑斓的玻璃球吸引得跟着货郎走出很远很远;说不定那个晌午头,一阵锣响,耍猴的艺人来到村里打场子,还有“往里边瞧往里边看”的拉洋片;还有磨剪子来戗菜刀似喝似喊的大嗓门;还有树阴下,风箱忽嗒作响,炉火正旺,铁匠师傅把一根烧红的铁从炉里夹出,在铁钻上锤得火花四溅,吓得我们四处避窜;晚上,月上柳梢头,村街边的小鼓敲得咚咚响,说连体本书的艺人拖着长腔开始了书接上回……好一个自然和谐朴实憨厚的村庄,这是我眼里的欢土乐园。其中还有童真无邪的扮新郎扮新娘过家家的日子,能不念?能不想?
物换星移几度秋。旧村改造把这个有史以来的村庄脱胎换骨,重塑成比城市还城市的宜居小区,乡亲们实实在在地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如今你找不到一点昔日的影子,能看见的只是过去熟悉乡亲的面容,能听见的只是过去乡亲朴实的乡音。过去的姚家寨子、大寨村现在叫西寨村,旧村改造后又冠为名仕城,处处彰显着新时代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靓丽。从全家农转非我自老家搬出到如今又搬回老家,一共搬了四次家,在这不到30年的工夫里,农村人的住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让一些城里人都唏嘘羡慕不已。身居福境,有谁不感恩共产党领导的英明正确,有谁不感恩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有谁不感恩改革开放带来的实惠,有谁不感恩梦想成真。
搬回老家住后,天天被故乡亲情包围着幸福着享受着。邻家的陈四嫂紧拉住我的手说,兔子满山跑,到头回老窝,上了年纪该回来了。已是满头白发的儿时伙伴,直来直去掏心窝子话让我热泪潸潸。步履蹒跚的长辈用欣喜和蔼的眼神和声调说,回来好,回来好,叶落归根呀。此刻,我整个身心暖暖的。
冬日里来到树下,附身看见那些已粉身碎骨的叶子安然地与泥土相伴,旨在反哺开春后树的枝繁叶茂。一片叶子尚能化作泥土来护树,一个人身归故里,不也该为故乡做点什么吗?我思考着,打算着,启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