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荚树已经结下黑黑的皂荚,弯弯地像月亮般挂在枝头。街角的胡辣汤店面已开,锅盖一揭,红绿白颜色交融,热气和香气漫过了街角。闻香进门,我一直觉得那就是最好的广告,连吆喝都省了。
早起的熟客只要在热汤大锅跟前一站,舀汤的师傅就会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端在他面前。“先掰馍?辣子少?”这熟悉的问话串联起熟人的记忆:今天咋吃?微小的调整就能读懂彼此的心意。我常常看到华发的老人自己来,静静地掰馍,热汤覆盖,火红的辣椒油用勺子轻轻一搅,浓郁的香气就扑在脸上。他们吃得悠闲,有人牙口已经不太好了,需要细嚼慢咽。年轻小伙子当然不会这么笃定,一碗胡辣汤,一块托托馍,三下五除二就进了肚。的确,他们沐浴在晨光里,有创业的打拼与梦想,有生计的安排与煎熬。或许这一碗结实的早餐就要抵上大半天的辛苦。时间争分夺秒,吃什么最经济最耐饿不言自明。
不管胡辣汤最早起源哪里,到了陕西地界自然融合了西北人的口味。肉汤、肉丸解决了蛋白质的问题,滚刀块的胡萝卜、土豆、花白、豆角解决了维生素的问题,适度勾芡加胡椒、辣椒汇成一锅浓香。这完美搭配的食材成为老西安打开生活的方式。
筋道的托托馍是胡辣汤的标配。记得有一次在火车上一位南方人看着我,很认真地问:“那么硬的饼你怎么吃得下去?还吃得那么香?”我哑然失笑:“这是我们北方人日常的主食,越嚼越有劲道,挺好吃的!来,你尝尝!”他却没有接我递过去的饼。今天不知道他是否理解,吃饦饦馍,吃的是麦子的原味;吃胡辣汤,吃的是食材的融合。如果他没有真正来过这个城市,没有走街串巷寻找这味当地早餐,恐怕很难理解西北人对面食的感情。
记忆中母亲做的胡辣汤融入了自己对食材的理解。大多数时候是当季的蔬菜做主角,萝卜白菜均可入料,丸子则是自己炸的。每当母亲炸丸子的时候,我和姐姐就围在锅边,母亲教我们什么时候用筷子轻轻翻面,焦黄几分丸子可以出锅。她时常将时令蔬菜变成不同的花样,童年的记忆里胡辣汤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萝卜白菜,但味道却是不同的。有时同学到家里玩,赶上吃胡辣汤也舀一碗。母亲现烙的饼、现泼的辣子,我们几个围着矮矮的桌子吃得很香。父亲回来,锅里的胡辣汤已经见了底,母亲就给父亲下一碗面条,沸水滴几滴清油,绿菜轻轻焯水,碗底搁了葱花和香油,那一碗平淡无奇的面条立刻显出生气。年少时饭量惊人的好,我们几个闻着父亲的面条竟觉得肚子还有余量。
如今有朋友来西安,第一顿早餐总是由胡辣汤开启的。天南海北的人,留下来的大部分是熟客。人们信任一味诚意热乎的早餐,街角的老店一直还在。小巷的皂荚树兀自静立,迎接晨昏夕阳,我每天穿过这条熟悉的街道,看斑驳的树影投下一圈圈圆形的光斑。日常的意义或许就在一粥一饭里,浓淡相宜、不增不减。
好朋友说:“上次来的时候皂荚树正开花,没想到那么香!”我说:“希望你每一次来季节都不一样,这样我们有机会吃不同的风味!”或许好朋友的概念就是我去看你,我们一起吃喜欢的东西,说心里想说的话。因为有了彼此的挂念,一座城就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