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总在岁月深处,顺着故园的方向,负载背井离乡的人,醉倒在家的胸襟里。
每当快要过年的时候,总能在夜里听到故园的召唤。譬如今夜,那细密的召唤又一次穿越河流、山川、田野、站台,一路弥漫过来,淹没了我的整个梦境。
我梦见过年的夜晚,烟花放肆地表演绚丽的舞蹈。父亲的清酒醇香,母亲的枣馍芬芳,电视里文艺节目热闹喧嚷,我伫立窗前,听鞭炮的脆响,闻烟尘的味道,多想让时间停留,让所有的烦恼和寂寞随风而去……
记忆中的年,是纯粹的,隆重的,因而也是唯美的。过年了,太阳出奇的好,整个村庄沸腾了。孩子们零星放的鞭炮,会冷不丁吓你一跳;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屋檐下暖暖相坐;喜鹊在家门前的树上欢叫、报喜;一幅幅灵动的剪纸,喜气洋洋,总把新桃换旧符。熟悉的水墨村庄,此时就像一个涂脂抹粉的老女人,变得有些异样和陌生,但一年才这样打扮一次,又有谁说不应该呢?
年,是村里人情感回归的生命节点。无论他们在黄土地里或者他乡承载了多少痛苦与不幸,只要过了年,都会不约而同地将泪水咽下,欢天喜地的继续生活下去,仿佛完成了年带来的神圣使命一样,村里人总能在沉甸甸的收获中和甜甜的祝福里掂量出付出的价值和希望。年,是终点、也是起点,是结束、更是开始,寄托着淳朴善良的农人对生活的全部憧憬,不然怎会在自家的粮仓上贴上“五谷丰登”,在庭院的老树上粘上“满院生辉”的桃符呢!
我闭目凝神,任思绪张扬翅膀,去际会一串鞭炮炸响的童年。当意识悄悄接近熟稔的风景熟透的方言时,不禁叹息,年轮又将在一番惊天动地中完成,仿佛不甘平庸。子夜的时光,窗外的声音已经返途,像乘上火车驶回故乡准备过年的人,疲惫之极,于是,拥着寂寥沉入暗淡的睡眠里。我听见火车掠过的声音划过漆黑的夜色,跳进我的耳廓里,恍若沙漠里猛然看到的一池清水,明亮、炫目。笔在纸上涂着,不知涂成一副对联还是一条河流,像一个孤独的旅人在夜里蹒跚。涂着涂着,隐隐约约中,一缕炊烟的形色又显露出来。此刻,我含泪的眼前村庄的形象叠印在里面。故园、村庄,总是流露在我的笔下,却离我最遥远,远方是我思绪飞扬的夜晚。城市的繁华吸引了年轻人的眼球,前途拽住了我回乡的脚步,总是在同样的夜里,我听着火车进站的声音,总以一种向往的姿态握住笔杆,就像握住梦里的故园般的忧伤……
在这个新年将近的夜晚,故园成了年的代名词。我听到了故园的召唤,心情湿漉漉的,拧也拧不干。迷蒙中,我又一次看到背井离乡的乡亲,登上了回归村庄的列车,背着欣喜落座,携着幸福下车,哭泣着拥抱住了他们久别的村庄,就像村庄哭泣着拥抱住了久别的他们一样……
年近情更切。对故园的召唤,我该如何卸载心中的满腔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