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孙犁晚年作品“耕堂文录十种”之《尺泽集》,书中《亡人逸事》一文写到夫妻结缘的情景,很是有趣:
一日,天雨。作者亡妻父亲在自家门前邀请两个以做媒为生的妇女避雨,随便闲聊。问起给哪家做媒,得知此前一家的女儿不合适,一妇女便说他家二女合适,父亲稍稍一问,便说好。然后,媒人来来去去几次,就定了这桩“天作之合”的亲事。
旧式婚姻,拜堂前男女是不得见面的。作者与亡妻婚前却有一次见面。
结婚前,一次作者和姑姑去看戏,顺便相相媳妇。看到一排长凳上站着三个大辫子姑娘,姑姑便大声叫着作者的名字,说让他就在这里看,散场后来接他回家。“姑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看见站在板凳中间的那个姑娘,用力盯了我一眼,从板凳上跳下来,走到戏棚外面,钻进了一辆轿车。”
作者姑姑真是聪明,略施小计,就让不曾谋面的青年男女在婚前有了第一次见面。我觉得更可爱的是那个转身离开的大辫子姑娘,我暗自猜度,连十里八乡难得一看的大戏都不看了,她心里是怎么样的欣喜与羞涩呢?慌乱中,她看清未来夫婿的面容了吗?用力“盯”了那一眼,就彻底安心,所以值得记一辈子吧?
写故事时,作者妻子已病故多年,他也已是垂垂老年,当年情景,淡淡写来,却如在眼前。
想到朋友讲过的父母故事———
母亲是地主家小姐,家境殷实。外祖父重男轻女,母亲从未读过书,却做得一手好女红,懂得操持家务。外祖父看上了做教书先生的父亲。虽然父亲家道不好,外祖父还是决计要把自家女儿嫁给这个知书达理的年轻人。
某一日,外祖父请了父亲到家里来谈事,母亲得知,想看看自己将要嫁的人,又不敢轻易出去抛头露面。于是,母亲悄悄站在绣楼回廊边上,等着父亲和外祖父谈完事情离开。
走出院子时,父亲不知何故停下脚步,回了一下头。“好好看的一个人啊!”母亲在心里惊呼。母亲说她大字不识一个,可就是喜欢读书人,喜欢那种秀秀气气的样子。只是一眼,母亲就把自己的一生放心交到了这个好看的年轻人手里,风风雨雨几十年。
我至今记得朋友讲述时候的神情,虽然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她却是一脸艳羡与幸福。最喜欢她母亲心里的那声惊呼“好好看的一个人啊!”那一刻,此前的不安与忐忑,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少女心里那些含苞的花儿,如有春风拂过,春雨滋润,呼啦啦,羞涩而喜悦地朵朵绽放了吧?
无论旧式婚姻还是当代爱情,细细数来,都应是不乏这样让人动心的羞涩之态的。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我越来越喜欢这些羞涩的情感,似早春初绽的梅花,清清淡淡,似有似无,能芬芳了寂寥庸常的时光。又如水墨画,轻轻浅浅,墨韵辽远,却道是情到浓时淡淡描,相伴一生细细品。